第111章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说:她与朗姆酒 作者:乔其紗
    「陆湛未对取消成绩作出回应。」

    「陆湛继续参加接下来的比赛。」

    直到下午三点多, 陆湛的新闻才重新出现,视频中能看见丹麦的奥胡斯帆船赛场, 陆湛已经全副武装, 垂下眼眸调整着主帆。男人短密的睫毛投下一层淡淡的阴影, 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只是五官像镀了一层寒冰,冷峻又锋利,严肃地迎接着接下来的比赛。

    CHN672 Zhan Lu 现在位于第15名。

    虽然名次很后, 但是蒋柔心里涌上淡淡的喜悦, 她将论文丢到一边,总算松了一口气。

    或许…

    她想。

    或许——陆湛是有所改变了吧。

    镜头掠过,北欧的海洋蔚蓝澄澈,泊位上停满蓄势待发的激光级帆船,红色国旗鲜艳夺目。

    这应该是陆湛的第八轮, 所有选手准备起航后,蒋柔能感觉到休息过一天, 大家重振精神后的比赛紧迫感, 像是压缩后的空气, 绷紧弦的弓, 每一海里都弥漫着火药的竞赛味道。

    心情紧张。

    就连在电视机前的蒋柔, 胸口都怦怦跳,跟着站了起来。

    “陆湛并没有受之前取消成绩的影响, 以第4名顺利绕过第一个浮标, 可以看得出来, 陆湛状态很好,一直处于进攻状态,今天同样是中大风,陆湛的操作很细腻……”

    “如果陆湛的状态能继续保持,还是非常有希望取得下届奥帆赛的资的。”

    蒋柔聚精会神地听着,目光掠到主卧房门,算了算时间,平常爸爸也都是早上八点多回来,现在已经是下午三点多了,父亲应该睡得差不多了吧?

    怎么还没起来?

    蒋柔知道父亲挂念着陆湛的比赛,敲了敲门。

    房间里没有一点响动,蒋柔眯起眼睛,总觉得哪里不对。

    “爸?”

    “老爸?你还在睡吗?你要不要出来看比赛啊?陆湛参加了……”

    房间里还是没有动静。

    蒋柔皱起眉头,总觉得哪里奇怪。

    过了一会,她抿紧嘴唇,试探性地轻轻推开房门,“爸?”

    蒋柔环视一圈,一时间怔在原地。

    屋里没有开灯,棉被叠得很整齐,一看就是叶莺离开后再没有人动过的。

    爸爸…居然没回来?

    蒋柔心里升起浓浓的疑惑。

    但是爸爸并不是小孩子,蒋柔也没有多担心,掏出手机给父亲打了电话——关机,她眉心蹙起,紧接着打给了叶莺。

    叶莺正在给孩子上钢琴课,叮叮咚咚的,“你爸?他没回来啊…我想想啊,我今天七点多出门,我估计他怎么也要早高峰结束才回家,所以也没在意,你爸现在不在家?”

    蒋柔说:“爸爸现在还没回来。”

    叶莺愣了一下,但也不怎么着急,轻松说:“可能昨天雨太大,你爸去朋友家住了……你别太担心,等着我给他打电话。”

    蒋柔嗯了一声。

    “行了,你好好休息,我上课了啊。”

    爸爸这么一个大男人,好像也不用太担心,蒋柔放下电话,拍拍胸口,也觉得自己想太多了。

    她坐回电视机前,比赛还在继续,应该是第八轮,蒋柔不知道陆湛上轮拿了第几名,但是她看见他总排名从第十五,升到了第七。

    呼。

    她松了大一口气,用纸巾擦了擦掌心濡湿的汗水。

    可是一个小时后,陆湛他们没有开始第九轮比赛。

    Zhan Lu的排名一直停在第七名。

    似乎又是因为天气原因,比赛再次被停止。

    蒋柔觉得这就像一场拉力赛,她作为看客都感觉到疲倦,更何况是在剑拔弩张现场的选手们,不光是身体素质,还有心理素质和始终保持状态的心。往常十一轮比赛还好,但是现在比赛将持续到十六轮,那么因为天气原因,延缓的时间就太长了。

    也不知道陆湛怎么样。

    组委会迟迟没有定下第九轮开始时间,算了算,现在那边应该也快到中午。

    室内的阳光逐渐转暗,这么快,居然就又要到傍晚了。没有上午的休息日外短暂。蒋柔捂着嘴巴打了个哈欠,还是挂念,掏出手机给父亲打了一个电话。

    关机。

    蒋柔又给叶莺打了电话,叶莺可能还没下课,没有人接。

    客厅只亮了一盏电视机前的落地灯,外面是阴天,昏沉阴郁的光线。

    蒋柔心里毛毛的,可能是因为陆湛比赛的终止,也可能是因为爸爸第一次失联。往常——就算蒋海国和叶莺闹别扭的那一阵子,只要她找爸爸,爸爸就算看不见,也会在第一时间内回复。

    晚上六点左右,叶莺才接蒋帆回家,她环顾一圈房间也有点着急,“你爸还没回家?”

    “没有。”

    “出了什么事?他昨天走前是怎么说的?”

    蒋柔想了想说:“他说现在放暑假在家闲着没事,而且陆湛比赛也挺焦心的,他反正也睡不着,又是周五,他就去出车了……”

    这些话都很正常,叶莺皱起眉说:“我给他朋友打电话了,说海国没去找他,车也没有给他开过去。昨天晚上是不是一直在下雨?”

    蒋柔内心紧张,心里突然有一种不好的预感,小声:“不过后半夜雨就小多了。”

    她攥紧裙摆,颤抖着声音说:

    “妈,你说爸爸不会……”

    叶莺脸色也煞白起来,“不会的,你爸驾龄多少年了……而且你也说了,现在学校又不上课,你爸也不累……”

    “但是…但是他最近有熬夜看比赛。”蒋柔声音变轻,满满的愧疚和自责,“就这几天。”

    叶莺摇头:“以前你爸比这累多了,去学校上班、还要给小孩子辅导体育中考,还要出去出车,这不都没事吗。别担心…看个比赛,也就是玩,不会的。”

    蒋柔不知道怎么回应,心里还是挺担心的,肠胃绞成一团。

    蒋帆什么都不知道,已经抱着抱枕在沙发上睡着了。

    叶莺看着小女儿的睡颜,冷静下来,说:“再等等,不会有事的。”

    主卧门半掩着,蒋柔听见蒋帆好像被吵醒了,叶莺尽量温柔地给她讲睡前故事,但是语气里还是透出丝丝的焦急。

    外面没有下雨,可是天气暗沉得似乎要塌了下来,有着夏日独有的闷窒与躁动。家里很安静,电视机也静音了,只有客厅的钟表滴滴答答地缓慢走着,还有叶莺轻言细语的讲故事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茶几上的手机突然嗡嗡震动起来。

    蒋柔正陷入思考,听见这声震动被吓了一跳,看见是叶莺的手机。

    “柔柔你接一下吧。”

    叶莺的声音还是轻言细语的,从卧室里传了过来。

    蒋柔点点头,滑开了手机屏幕,“喂。”

    “您好,是蒋海国先生的家人吗,我们是黄山区派出所……”

    蒋柔嗯了一声,随着听筒里的声音,握着手机的手一点点僵硬。她好像听不懂对方的每一个字,周身掉入冰窟,浑身发抖。

    “……”

    “您好?能听见我说话吗?”

    蒋柔摇了摇头,呆呆地、麻木地看着手机。

    半刻,客厅里也没有传来蒋柔的回复,叶莺见小女儿睡得差不多,外面的电话音也静止了。

    “好了,睡觉吧。妈妈爱你。”

    叶莺轻手轻脚地下床,拉开房间门,疑惑问:“怎么了?谁的电话,是你爸爸吗?”

    “怎么了?”叶莺看着女儿灰白的脸色。

    “柔柔?是你爸?他出什么事了?!”叶莺要接过蒋柔手里的手机。

    蒋柔整个人还处于迟钝中,手一松,手机掉了下来,又顺着沙发滑下去,发出哒的一声。

    “柔柔?”

    蒋柔声音艰涩,目光没有了焦距,“是……警察的电话。”

    “你爸出什么事了?”

    “那边说……爸爸在开发区…后面的一块荒地,车祸。”

    “什么!?”叶莺脸色没有一点血色,“怎么可能?什么时候?怎么会现在才通知?你爸怎么会去那?!”

    “事情严不严重?”叶莺也被吓到了。

    “……不知道,可能,或许,挺严重。”蒋柔抱紧手臂,声音僵住,“我们快去医院。”

    傍晚时分,蒋柔和母亲赶到市立医院,两个人浑身都是汗,心急如焚。蒋柔再也顾不上陆湛那边的情况了。

    蒋柔从来没有想到过,爸爸会出车祸,刚才警察说了一大通,她现在慢慢理顺思路,越理越心惊,爸爸早上八点半接到去开发区的单子,因为周末从开发区到城市来往的人很多,时间长、价高,蒋海国就接了下来。

    返程时父亲接了另一个单子,从这条路上走,不知道是谁撞了他的车子,因为开发区道路不好,这一段又处于维修中,才发生了这起严重的车祸。

    司机逃逸不说,连警都没有报,而开发区的那一段路,根本就没有监控。

    ……

    看过蒋海国后,叶莺的情绪比蒋柔糟糕千万倍,她呆呆地站着,和蒋柔一并挤在整条走廊上,一句话都说出来,慌张又惊恐。

    叶莺虽然有工作,但一直都是个娇滴滴的小女人,她很爱很爱蒋海国,从来没有想过,丈夫会这样…

    两个人不能都这样。

    蒋柔看着母亲的神色,慢慢地深呼吸,勉强让自己镇定一些。

    和医生谈过后,她将需要签字的手术风险书递给了母亲。

    “妈,医生说爸爸脊柱骨折,必须立刻手术,损伤情况很严重,如果不尽早手术的话,可能有一定风险瘫痪……”

    蒋柔能听出自己声音在发抖,但是她努力克制着,“还有……”

    叶莺麻木地听着,脸色更是难看:“还有?”

    蒋柔蹲了下来,将母亲冰凉的手握起来,说:“这个。”

    “医生说脑内有血肿,必须开颅清除血肿,这个…”

    “开颅?!”叶莺眼睛瞪圆了,都要哭出声音来了,下唇沁出血丝,“不行的,不行的,开颅肯定不行的。”

    蒋柔说:“妈,肯定要的,要开颅清除血肿。”她说:“这个其实还算、还算幸运吧…”蒋柔不知道该怎么去说,“我刚才问医生,好像有些车祸甚至会导致颅内重度受损,或者功能区受损,但是爸爸应该只是有血块,要清除,只要清除就好了。”

    但是她竭力安慰着母亲。

    叶莺呆滞,久久不说话。

    “在这里签字,还有这是手术的费用,您看下。”旁边的小护士也过来了。

    叶莺浑身发抖。

    她翻了几页,翻到了缴费单据,顿住。

    “这、这个要一下子缴清吗?”

    蒋柔这才想到这个问题,她刚才关心着父亲的病情,现在看着这个数字,也惊呆了。

    开颅手术费、脊柱骨折手术费,这两个都是大手术,还有住院费、一些消炎药物等等,天价数字。叶莺从刚才的忧心忡忡中稍微打起精神,急坏了,说:“家里现在手上的钱没那么多,还有些是银行的死期,怎么也得好几天才能取。”

    “保险不能报吗?”

    “你爸是编制体育老师,这个…不在工作范围内,而且…”叶莺转向护士,说:“先别说这个,必须…一下子缴清吗。”

    护士说:“可以先缴一部分,但是剩下的要尽快缴清。”

    叶莺点了点头,两个大手术,手术费超乎想象,一部分的话还可以应对;叶莺揉了揉额头,白着一张脸将身上的卡和费用全部交完,等待手术前的漫长准备。

    期间,叶莺被医生叫过去了一次,聊手术的风险问题,还有后续的一系列费用。

    蒋柔看见母亲面色苍白地出来。

    叶莺沉默了好一会,比刚才镇定了些,说:“明…明天吧,我去下淮山路,得把那套房子收回来,然后挂在中介那里,看能不能卖了。你明天照顾下帆帆吧。”

    “我去中介吧,你在家照顾妹妹。”蒋柔拍了拍母亲的肩膀,担心她的精神状态。

    “也行。”

    叶莺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双手将头发拨到耳后。

    漫长揪心的等待,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手术。

    “陆湛怎么样了?”混乱中,叶莺想到了什么问。

    蒋柔内心叮一声。

    “不知道,先别提他。“蒋柔摇摇头,见妈妈终于力气再说话,焦急问:“妈,刚才医生还说什么了?”

    叶莺说:“刚才医生跟我说,手术费后还要不少钱,那、那个什么开颅手术,得在医院至少住个几个月,好好调养,要不然万一感染了,或者万一引起别的,那就完了。现在也是得赶紧交,手术后就要花钱了,要不然就得去普通病房了,还有那个骨折也是……反正……”

    “大概就这样吧。”

    “钱能够吗?”

    叶莺说:“卖了房就够了。”

    蒋柔抿紧了嘴唇。

    她想到了陆湛,但是,她觉得,而且这很麻烦。

    “当年买房不就是为了这个吗。”叶莺倦怠说:“肯定都够了,放心吧。”

    蒋帆不能一个人待在家里,叶莺现在不愿意离开蒋海国,蒋柔在医院陪了一夜,也没有办法,便匆匆回到家。

    蒋帆还什么都不知道。

    熟睡的妹妹看起来外安宁,圆圆白白的小脸,浓密精致的眼睫毛,还有像粉色花蕾一样的嘴唇。

    蒋柔伸手戳了她一下。

    蒋帆睡得很香,打了个哈欠,继续睡。

    此时此刻,蒋柔好像才感受到更浓稠的痛苦。

    从出事以后,她一直都没有真正接受,父亲躺在医院的这个事实,可能会因为颅内出血而产生意识涣散、记忆力衰退,或者偏瘫等等。

    她还是觉得父亲就是父亲,会为了家庭一个人做三份工作的人,也会因为孩子没有随他练帆板,而对生活充满了意兴阑珊的人。

    意外没有降临的时候,蒋柔什么都察觉不到。

    她给蒋帆掖了掖被子,心里充满了后悔和自责,如果她昨天劝住父亲就好了,明明知道下雨,明明知道父亲在担心着陆湛的比赛,可是,她还是让父亲去出车了。

    蒋柔没有想到会是这个结果。

    她的大脑还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反应这一切。

    正在她思量间,手机响了。

    蒋柔这才想到陆湛的事情,现在,如果那边还要比赛的话,应该都比完了吧。蒋柔看见“宋贝珊”三个字,想挂断,但最后还是接了起来。

    “喂,柔柔你还好吧?我都听说了,陆哥的事情,我…”

    “什么?”

    “陆哥的事情,其实就是他们裁判太过分了!对吧!明摆着就是看不惯我们参加奥运会吗!”

    蒋柔现在无法顾及这个,说:“贝珊,我现在出了点事。”

    宋贝珊说:“什么事?”

    蒋柔:“……”

    宋贝珊说:“其实我就问你一个事情啊,我知道陆湛被取消两次成绩确实很糟糕,我也很气,但是明天,你记不记得盛洛要去日本了,明天要给他送行,你不记得了吗?”

    “什么?”蒋柔有气无力说:“贝珊,我不去了,我家出了事,你…帮我跟他说一句对不起吧,先挂了。”

    蒋柔混沌的思绪就在挂断电话的一瞬间,“等等。”

    “你刚才说什么?”

    “日本送行。”

    “不是,我是说,陆湛?”

    “哦,陆湛又被取消了成绩,你不知道吗?”

    “什么?!!”

    “傻逼裁判团呗,集体不公平判违规,现在都吵翻天了,而且帆板队也有个被判违规的,你说这是什么公平比赛啊?!有第一次有第二次。”

    “不是……”

    蒋柔简直要混乱死了。

    “为什么?”

    “我不懂,我听新闻说因为风力太大,陆湛腿上有伤,所以可能偏离了航线,再次判违规,所以又取消了。”

    蒋柔不明白。

    “第九轮吗?”

    “嗯。”

    “他掉到二十名了,我看别比了,一次可以说陆湛确实不小心,两次三次明显就是针对嘛。还有新闻说丹麦明后天会狂下雨,估计又要休赛几天,别比了,垃圾比赛。”

    “那奥赛资……”蒋柔抓了把头发,“算了。”

    “我知道了。”蒋柔说:“送盛洛的事情,我肯定不去了。对不起贝珊,我这两天真的出了点事,不是陆湛,是我爸。”

    “啊?”

    蒋柔倾诉完,这才感觉到好很多。

    “正好,陆湛正好别比赛了。等他回来帮你处理呗,你能联系上他吗?”

    蒋柔虽然混乱焦心,但是理智还在,说:“不,不。就算裁判团不公平,或者有别的原因,陆湛也不能弃赛,他弃赛过一次,记录在个人档案中,以后怎么再参加大型比赛,不行的。”

    “我们家又不是说真的没钱,这肯定不行的。”

    宋贝珊说:“你不是说急用吗?”

    蒋柔说:“对,急用!但我们很快就有钱,而且医院又不是说不做手术,不影响的。好了好了,就这样吧。”

    “帮我跟盛洛说声对不起。”

    电话挂断。

    蒋柔拨了拨头发,将自己的工资卡拿出来。

    虽然兼职工资不高,但是绩效奖很高,加起来也有好几万,蒋柔将钱全转给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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