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岁的时候，姜彦还是个小胖墩，白白胖胖，人见人爱，见谁都咧嘴笑。
小区里从老到少，谁看见他都会送点零食，就连早上去买个包子，老板也会特意给他留一个最大的大肉包，简直把他宠上了天。在所有人的投喂下，小胖墩心安理得地继续膨胀着。
清晨，距离上课的时间还有些早。
姜彦提着几个包子和豆浆，嘴里叼着一个最大的，乖巧地搭上电梯，一步一个脚印地朝家的方向走去。包子是老板特意给他做的，比其他要大上一圈，满满的肉馅香气四溢，一口咬下去，姜彦圆乎乎的小脸上全是满足的笑容。
剩下几个是给姜彦父母买的，为了这个大肉包，姜彦起得比谁都早，每天准时报道，稍显懒散的姜父姜母就心安理得地在家里睡大头觉，等着儿子的爱心投递。
他和往常一样下了电梯，右转，数着身边的门，在第二扇门前停了下来，掏出钥匙，刚把钥匙插/进锁孔，突然看到走廊尽头，第三道门外有一团黑乎乎的东西。
姜彦的动作倏地停下，连包子都忘了咬，瞪着黑暗中的那团东西，小脸发白。
不会是鬼吧？
昨天睡觉前姜父讲了个鬼故事，虽然才说了一半，就被姜母揍了一顿推出去了，但还是在姜彦心里留下了阴影。
他一直盯着，那团黑影似乎察觉到什么，动了动，突然抬起头来！
那是一双很亮的眼睛。
墨黑的瞳仁和眼仁黑白分明，像极了姜彦外婆家的小黑狗。去年小黑狗出生的时候，姜彦还去看过，不小心动了它的窝，刚刚学会站立的小狗就是用这样的眼神瞪着他。
姜彦却是松了一口气，不是鬼就好。
他歪了歪头，感觉自己好像没见过这家邻居的人，至少没有给过他零食，不然他肯定会记得的。
蹲在角落里的人黑黑瘦瘦，童装T恤穿在他身上还松松垮垮的，露在外面的手臂细细小小，感觉随时会折断，一双眼睛却发光似的看着姜彦手里的肉包。
姜彦被他看得有些发毛，咧嘴朝他笑了笑。平时自己只要一笑，很多人都会高兴地摸摸他的头，但眼前的人却没有任何反应。
他忍不住吞了吞口水，狠心割爱，把啃到一半的包子讨好地递过去。
“你要吃吗？”
小男孩看了一眼还沾着口水的包子，视线又转移到姜彦手上提着的另外几个包子上，虎视眈眈。
姜彦瘪了瘪嘴，心痛地拿出一个没吃过的递给他。
“给你……”
话音还没落下，小男孩突然伸手把包子抢走，埋头大吃起来，狼吞虎咽，像是好几天没有吃过东西。
姜彦松了一口气，笑着道：“我叫姜彦，你叫什么名字？”
对方却没有回答，还在忙着吃东西。
“我要回去了。”见对方不说话，姜彦一边说着，转过身准备离开。
刚走到自家门口，一道黑影突然出现，挡在他面前。比他还要矮上半个头，精瘦，但一双眼睛黑亮，瞪着他心里一阵发憷。
“你干什么？我该回去了……”
小男孩瞪着他，冷不丁开口。“包子。”
姜彦看了看袋子里最后两个包子，连忙藏在身后。“不行，这是给爸爸妈妈的，刚才我不是已经给了你一个吗？”他看了看小男孩骨瘦嶙峋的身体。“你没吃饱啊？”
“给我！”
姜彦吓得一抖，浑身的肉都跟着颤了颤，被一个只有自己一半大的人唬住了，瘪了瘪嘴。“可是这是我给我妈妈买的……”说到一半，突然看到小孩锋利的目光，连忙改口。“给你给你！可以了吧！”
他掏出一个包子塞进男孩手里，趁他没回神，迅速推门冲进房间，逃走了。
小男孩看着手上热气腾腾的包子，肚子还有些饿，却没吃，而是转身打开门走了进去，一股浓浓的酒味传来，玄关散落着几个空了的啤酒瓶。
客厅中只有沙发和电视，看上去十分空旷，一个三十出头的男人躺在沙发上呼呼大睡，手上还拿着半瓶酒。
男孩在客厅中看了一圈，对眼前的景象似乎已经习以为常。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听见从卧室里传来一阵哭泣声，他转身走了过去，打开门。
房间中十分凌乱，被子被扯落在地上，衣柜被打开，衣服散落了异地，一个年轻女人头发凌乱，趴在床上痛哭。
小男孩走过去，停在床边。
“妈？”
年轻女人似乎没有听到。
小男孩皱起眉，拉了拉她的衣服。
女人终于抬头，右脸颊竟然一片红肿，满脸泪水。“小墨？”
看到男孩手里的包子，她连忙擦了擦脸上的泪痕，一把抱住他。“妈妈不吃，小墨自己吃。你怎么回来了？小墨记住，以后只要爸爸喝酒就跑，不要回家。”
沈默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木木的，似乎并不在乎周围的一切，一口一口吃完了手上的包子。
姜彦匆匆关上门，搬了个小板凳站在门口，从猫眼往外瞧，看到那个奇怪的小男孩走了，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姜彦？你在那里干什么？包子买回来了吗？”俞淑兰女士穿着粉红色的睡衣走过来，一头乱发放荡不羁地披在身后。
“妈妈。”姜彦从椅子上蹦下来，递给她包子，有些委屈道：“只有一个了。”
“啊？其他都吃了？”她弯下腰来仔细看了看，语重心长道：“姜彦小朋友，你知道你现在有多重吗？再这么吃下去，以后还怎么找媳妇？”
姜彦更委屈了。“不是我吃的，我就吃了一个。”
说完，扭着圆滚滚的身体一溜烟跑了。
那个小男孩看上去怪可怜的，肯定是饿坏了，要是自己说出来，爸爸妈妈肯定会找过去评理，小男孩的父母打他怎么办？
自己这么胖，偷吃东西的时候被拍一下手背，他都要疼好几天，那个小男孩比班上每一个同学都瘦，一巴掌下去还得了？
不过就是两个包子，给他吃好了。
姜彦一边想着，迅速换好衣服，背上小书包站在门口朝外面看了看，不见刚才那个小男孩，回头喊道：“妈妈，我要去上学了。”
俞女士拿着锅铲动厨房里探出头来。“这么快？要不要再吃点东西？我煎了鸡蛋。”
姜彦闻了闻空气中诱人的香气，蠢蠢欲动，最终还是没有回头，坚定道：“我下午再吃。”伸出两根白嫩嫩的手指。“吃两个。”
走出大门，姜彦朝那个小男孩的家看了看，没有人，转身一溜烟跑了。
天语小学位于小区旁边，专门招收附近几个小区的孩子，距离近，教学设施优良，而且十分安全，姜彦入学两周之后，就开始每天自己往返了。
姜彦背着小书包一过来，站在学校门口的老师满脸笑容。“姜彦，你又一个人来上学啊？”
“蒋老师，早上好。”姜彦露出一个甜甜的笑。
“真乖。”
蒋老师摸了摸他的头，从口袋里掏出几颗糖。“专门给你留的，快进去吧。”
姜彦双手捧着糖，眼睛笑得弯弯的。
“谢谢老师。”
学校里已经来了不少孩子，都在玩游戏，一看到姜彦，争先恐后地朝他招手。
“姜彦！姜彦！你快过来一起玩！”
“姜彦，快过来！”
“好。”
姜彦放下书包，连忙跑了过去。玩了一会儿，很快就把早上包子被抢走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下午，姜彦蹦蹦跳跳离开学校，走进居民楼，按下电梯。
叮咚——电梯门打开，姜彦刚要走进去，一个黑银突然从旁边蹿出来，挡在他面前！
一看到那双黑白分明的眼睛，姜彦吓了一跳，早上的记忆瞬间回笼，吓得他瞪大了眼睛。
“你、你要做什么？”
沈默看着他。“包子呢？”
“现在哪有包子啊……”姜彦说到一半，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害怕，连忙从口袋里摸出几颗糖，这是早上蒋老师给他的，就课间的时候没忍住吃了一颗，剩下的都留了下来。
“我这里有糖，你要不要？”
白嫩嫩的手心放着几颗五颜六色的糖果，沈默看了一眼，没说话。
姜彦抿了抿粉嘟嘟的嘴唇。“这个很好吃的，你要吃吗？”
沈默却并不感兴趣，直接转身走了。
还好他不要。姜彦松了一口气，这几颗都是他喜欢的口味，平时都舍不得吃。他重新把糖果收好，坐上电梯，一进门就闻到了荷包蛋的味道，眼睛顿时一亮，迅速放下书包跑进去，桌上已经放了满满一盘煎蛋，香气扑鼻。
俞女士拿着锅铲转过头，姜彦已经吃得满嘴油光，大喊道：“姜彦！注意你的体重！”
第二天一早。
姜彦照例买了几个包子，走进电梯，拿出包子店老板特意留给他的特大号肉包。
香香软软的包子又大又圆，还热乎乎的，姜彦馋得口水直流，笑得眼睛都弯成了一条缝，捧起来，长大了嘴……
叮咚——
电梯门刚好打开，一只瘦弱的手突然伸进来，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了姜彦手里的包子。
姜彦的动作愣住了，维持着张大嘴的样子，睁开眼睛看到空空如也的手，瘪嘴，哇一声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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