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永学南下,并不想带着孩子, 但北京天冷, 他的小儿子又体弱, 被冻得受不住,医生说最好去暖和点的地方待着。
他虽然觉得带着孩子麻烦, 但还是疼孩子的, 就把小儿子穆昌才带上了, 女儿穆昌月想去,也同样带上了。
左右这两个孩子还小, 就算少上几天学, 也是可以的。
当然了, 大儿子他是不带的, 让他留在北京读书, 由舅舅照管。
穆永学一家从北京坐火车,先到了天津。
这一路,就花了六个小时, 一开始还远行充满兴趣的穆昌月和穆昌才,这个时候已经没精打采的了。
偏偏,刚到天津, 他们下火车吃点东西稍作休息之后, 就又要上火车了,这次还要一直坐两天两夜。
两个孩子上了火车之后就怏怏的, 闹起情绪来。
他们家在北京, 是雇了好几个佣人的, 平常两个孩子的生活起居,都是佣人在照顾,吕绮彤只负责吩咐佣人让他们做这个做那个。
因此,这次前往上海,吕绮彤一开始是想把佣人带上,让她们照顾孩子的,但火车票太贵了。
从北京到上海,不算中间其他开销,光火车票单趟就要四五十元。
他们一家四口,两个孩子算半票住一个卧铺,来去两趟光买火车票就要花三百元。纵然在他们家如今有钱,看看这价钱,也怎么都是不可能带着佣人上路的。
毕竟到了上海再雇佣人,几块钱就够了。
但没带着佣人,哄孩子就全要吕绮彤来。
两个孩子一会儿要吃的,一会儿要喝的,一会儿又要上厕所……虽说他们买的是卧铺票,比硬座舒服很多,也折腾的吕绮彤够呛。
她还没个帮手——穆永学是一贯不管这些,也不懂这些的,两个孩子闹起来的时候,他就拿着书出去,跟别人高谈阔论。
这一路,他唯一做的,也就是每到一个车站,便从涌上来卖东西的小贩那里买些吃食去哄孩子,比如说在山东买些枣子什么的,另外,车站里卖的烤鸡茶叶蛋之类,也很受孩子们的喜爱,还能省下饭钱——火车上的饭菜味道不差,连牛排都有,但价着实不便宜。
说起来,正是因为坐火车不便宜,当初朱婉婉穆琼等人被赶回苏州的时候,才会坐船坐马车。
此时的火车过不了长江,他们坐车坐到浦口,就要坐船了,坐了船稍作休息,则又要去坐火车……
拖家带口赶路比较慢,为了照顾两个孩子,他们还在路上住了旅店,最后终于赶到上海的时候,距离他们出发,都已经过了五天了。
好在,上海终于到了。
穆永学一家拎着箱子从火车上下来的时候,吕绮彤已经瘦了一圈,脸色也苍白的很,整个人看着平白老了几岁,全没了她在北京时的精致美丽。
她的两个孩子还病了,拉起了肚子……小孩子肠胃弱,在北京的时候每天吃的都是吃惯的东西也就罢了,这一路过来什么都吃,有时候在站台买点鸡腿之类,还直接当饭吃了,他们能舒服才怪!
这会儿,吕绮彤都有点后悔了——早知道这一路走得这么艰辛,她就不带着孩子来了,而是自己另外找个理由跟来。
她是肯定要跟来的,她怕朱婉婉和穆永学旧情复燃。
穆永学跟她说,他和朱婉婉是旧式婚姻,他并不喜欢朱婉婉,但吕绮彤打听过,其实并不是这样的。
朱婉婉的父亲是穆永学的启蒙恩师,朱婉婉和穆永学虽然因为男女大防相处不多,但却是一起长大的,朱婉婉长得又好看……这两人真能没点感情?
要知道,当初穆永学和朱婉婉结婚,穆永学也是点了头的,他们甚至连孩子都生了两个。
也就是朱婉婉大字不识一个,才最终让她占了便宜。
如今他们吕家已经败落,穆永学手上的钱财,她是无论如何,都不愿意便宜了朱婉婉母子三个的。
这么一想,吕绮彤又打起精神来。
“永学,这边!”吕绮彤胡思乱想的时候,有人朝着他们挥手。
他们中途在南京待过,还住了一晚上,当时穆永学就给他在上海的一个好友发了电报,现在,他的好友来接他了。
看到有人来接,穆永学一家都放松下来。
穆永学这一路只管着自己,状态还好,吕绮彤和两个孩子看着就不太好了。
吕绮彤的小儿子拉了肚子不肯走路,这会儿甚至还非让吕绮彤抱着。
这孩子已经七岁了,算上衣服足有五十几斤,吕绮彤一个平日里一点粗活都不敢的富太太,根本就抱不动他。
往前走的时候,差点就一个踉跄摔出去。
“嫂子,孩子让我来抱吧。”穆永学的好友名叫方求索,见状立刻道。
“不用了。”吕绮彤推辞:“这孩子重的很。”
就是孩子重,才不好让看着就憔悴瘦弱的吕绮彤抱着……方求索去逗孩子:“昌才,叔叔这里有好玩的东西,要不要叔叔抱?”
穆昌才朝着方求索伸出手。
方求索抱着穆昌才,把穆家人带上马车,然后就介绍起上海来,还拿出几样精致的小玩意儿给两个孩子玩。
他还在马车上准备了一些零食,但得知两个孩子在拉肚子,就没有拿出来。
北京比上海大,但那里的房子却不像上海这边这么新,吕绮彤看着路边漂亮的洋房,还有路上穿着漂亮衣服来来回回的女人,有些羡慕。
不过很快,她就把这羡慕压下了。
北京总归是比上海要好的,她的丈夫是政府官员,来了这里也必然受到礼遇。
这么想着,吕绮彤的头仰了起来。
而这个时候,路边的报童拿着报纸吆喝起来:“卖报卖报!朱大少英雄救美了!大家快买来看!”
从马车车窗看出去,能看到很多人在听到吆喝之后,过去买报。
“朱大少……这写的是什么故事?好像看的人很多。”穆永学问。
方求索道:“这是楼玉宇的新书!楼玉宇的新书主角是跟你我二人一样的,从日本留学回来的留学生。他姓朱,大家都喊他朱大少。”
“原来是楼玉宇的新书!等我安顿下来,一定要看看!”穆永学道。
方求索笑道:“永学,我知晓你喜爱楼玉宇的书,刊登了他的《流浪记》的报纸,我都给你留着,还有刊登了这新书的报纸,我也留着。”
“多谢!”穆永学道。
“你我之间,无需客气。”方求索又和穆永学说起穆琼的新书来:“这楼玉宇的新书,又是以小见大的,虽然眼下只有一个开头,却已经将我等想要改变这个世界的艰难写的淋漓尽致,此外……看过这书,我有点担心国内的丝绸行业了。”
“丝绸行业有何可担心的?”穆永学问,丝绸一直是他们国家的出口大头之一,这个行业,应当会发展的越来越好。
毕竟如今国内的人喜爱穿绸缎长袍,国外的人也爱丝绸的华美。
“永学,你一直在做学问,很多事情不懂。”方求索叹气。
方求索和穆永学讨论《丝乡》这部书的时候,上海其他的一些人,也在讨论这部《丝乡》。
“楼玉宇的书,当真是一部不如一部。”
“《留学》看得我心潮澎湃,可后来这几本……他就不能把目光放到更开阔的地方去,写点大事?”
“你这就错了,好书不一定要写大事!”
“确实如此,这书虽不是上来就写如何革新的,但我也能从中看出不少东西来,比如朱绸的革新为何会失败……他太过高高在上,竟是不知道原来有人在背地里在抹黑自己。”
“这书并没有直接写,但从中,我看到了新旧文化的碰撞,百姓的愚昧。”
“朱绸的出发点是好的,但他错了,而我们也当反思。”
……
穆琼的书,少不得又被人安了些高大上的名头,当然了,绝大多数人,就是当个小说看的。
“这书真好看,跟《留学》一样好看。”
“我觉得它比《留学》更好看。”
“希望朱大少和小桑能有个好结局。”
“我看他们要有好结局难,小桑大字不识一个,还是个泼妇,哪里配得上朱大少?”
“我倒是觉得小桑不错,敢爱敢恨,她拎着菜刀吓唬那些碎嘴的人的情节,看着就让人痛快。”
“若是那些女子,都能有小桑的胆量,日子总能好过一些。”
……
外面的人在担心,怕小桑不能跟朱大少走到最后,但穆琼知道,他们肯定会走到最后。
而且,就算他们没有走到最后,小桑这样的女人,总也能过得好。
她是个非常清醒,爱别人但也爱自己的女人,还很独立,很努力,这样的人肯定会想办法让自己过好。
穆琼一贯都是欣赏这样的女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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