趁着中午时候皇帝小憩的时间,雪茶偷偷地从御书房跑到冷宫。
之前看守冷宫的太监跟侍卫都在那次闯入事件后给料理了,这会儿换上来的都是新的,大家看见雪茶,尽数毕恭毕敬地行礼,口称:“雪茶公公。”
毕竟雪茶是皇帝身边头一号红人,所到之处,人人巴结。
雪茶把手中的拂尘一甩,问道:“我是来瞧瞧的,这里一切可都安稳?有没有人作乱胡闹啊?”
看门的太监道:“回公公,这里太平无事。”
雪茶皱皱眉:“那个鹿仙草她没有带头闹事吗?”
大家不知道他的心思,不敢随口胡说,但是雪茶公公显然像是不满意“太平无事”的回答,于是绞尽脑汁地,突然想起了一件事。
“小鹿姑姑在里头像是种了些菜,昨儿下雨后她高兴的了不得,”这太监一边回想,一边又说道:“好像还提起了徐太妃,说着说着,废后张氏就大哭起来了。”
大家眼巴巴地看着雪茶,想从他脸上看出究竟对这个答案满不满意。
雪茶眨眨眼:“他们说徐太妃什么?”
“隔着太远,奴婢们没有听太清楚。”太监们躬身回答。
“废物!”雪茶踹了一脚,“以后都警醒点,耳朵伸长些,耽误了皇上的事儿,之前的那些就是你们的例子。”
正在值房内作威作福,突然间鹿仙草从宫道旁边大摇大摆地走了回来。
雪茶直了眼睛:“她从哪里来?”又忙从凳子上跳起来:“你又跑到哪里去了?”
仙草回头见是雪茶,即刻走到他跟前:“雪公公,你怎么在这儿?”
雪茶喝道:“雪公公也是你叫的?你不好好在冷宫里赎罪,跑出来做什么?”又指着左右,“你们怎么看的人?”
仙草把他乱点的手指头握住压下,陪笑道:“雪公公别生气,是我让他们开门的,之前皇上只叫我到冷宫,也没说不许我在外头走动啊,您说对不对?”
雪茶给她握住手指,感觉整个人都收到了侮辱,急忙把手抽了出来:“别碰我!脏死了!”
仙草的手上不知为何沾满了泥灰,也不知从哪里弄的。
雪茶给她一握,又唤醒了昔日不好的回忆:“我警告你,你不要太放肆了。你的脑袋是暂时在脖子上寄住着呢!什么时候皇上不高兴了,你就完了!”
仙草躬身笑道:“知道知道。多谢雪公公好心提醒。”
“呸,谁跟你好心,”雪茶啐了口,“你还不快滚进去?”
太监们早开了门,仙草进了冷宫,回身主动把门掩起来:“雪公公,有空再来啊。”
雪茶吃惊地瞪着她,看着她笑眯眯的脸消失在门口,气的回头对守门太监道:“以后除非必要,不然不许放她随便出来乱走!竟让一个罪人如此嚣张,成何体统!”
大家面面相觑,只得答应。
***
且说朱冰清气冲冲地离开了御花园,本是要撒气,没想到反而又憋了一肚子气,当下便往姑母朱太妃的宫中而去。
恰朱太妃正在跟方太妃说笑,朱冰清只得先收敛了恼色,规规矩矩上前行礼。
方太妃早看出她脸色不对,只不说破。朱太妃笑道:“冰清,你从哪里来?”
朱冰清道:“回姑母,我才从御花园里逛了逛。”
太妃道:“这样好的天气出去散散心也好。我才跟方太妃说,也要捡一天陪着太后一块儿出去逛逛呢,你今儿看着那花都开的怎么样了?”
朱冰清道:“花儿还没大开,但叶子已经长了不少,看着郁郁葱葱的倒是可爱,只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看到了不该看的人,实在扫兴。”
朱太妃有些诧异,便问道:“御花园里能看到什么不该看的?”
朱冰清趁势道:“姑母有所不知,我在御花园里竟然看到了本该在冷宫里的鹿仙草,我看她鬼鬼祟祟的不知做什么,便拦住了她问,谁知她不知从哪里掏摸了些奇奇怪怪的东西藏在身上,也不知道要做什么……我本想细问,那罗美人还拦着不许我问,真真叫人气闷。”
朱太妃诧异:“她藏了什么奇怪的东西,罗美人又为何要多事?”
“我见他们沆瀣一气的,自然也不想伤了和气,只不理她们就是了,”朱冰清说完了又道,“只是我真是想不通,鹿仙草一个犯了错的贱奴,皇上开恩不杀她也罢了,关入冷宫也罢了,怎么还许她自由自在的到处野狗般的闲逛呢。”
当着方太妃的面,朱太妃微微一笑:“冰清。”
朱冰清忙向着方太妃起身行礼:“太妃恕罪,我一时气恼口没遮拦了。”
方太妃笑道:“不碍事,才人的性子我倒是喜欢的,这样干脆,心直口快。”
朱太妃叹道:“只是这性子倒也要改一改才好。太妃不是外人也罢了,改日你在皇上面前也这么着,可如何是好?”
朱冰清面色晕红:“姑母说的是。只是我在皇上面前也是加倍小心伺候的。”
方太妃也称赞道:“冰清天生一副出众的好相貌,若非很中皇上的心意,又怎会这么快召幸了她,且封为才人呢?”
“罢了,留神更加夸坏了她,”朱太妃呵呵笑道:“不过说起来,皇上对于这鹿仙草是不是□□宽了?之前冷宫里闹贼,皇上命把冷宫上下的人都撤换的撤换,惩治的惩治,还把那贼午门杖毙……着实吓人,让我都弄不清楚这鹿仙草是不是还是罪人了。”
方太妃忖度了会儿:“皇上如此处置只怕不止是为了鹿仙草,毕竟冷宫里还有许多人,虽然都是罪人,但若是闹出丑事也毕竟涉及皇家的脸面。所以才雷厉风行地处置了,以儆效尤。”
“说的有理,”朱太妃点点头,又道:“不过到底是太纵容这鹿仙草了,就如方才冰清说的,去了冷宫就该在冷宫内好好呆着,居然还放她出来走动……皇上看着不碍眼,我们也觉着碍眼呀。”
方太妃也若有所思地颔首,又犹豫说:“可是皇上既然这样决定,咱们似乎也没有必要为了个奴婢多嘴?”
朱太妃趁机说道:“皇上再聪明能干,到底年纪不大,有些事上大概仍是有失妥当。咱们身为长辈,该提醒的自然地提醒几句。也不必咱们出头,只在改日见太后的时候,你跟我一块儿和太后提一句就是了,太后若是命皇上料理了她,难道皇上会不肯吗?”
方太妃笑道:“这也罢了。”
朱冰清在旁听着,心里才熨帖起来,同时对于自己姑母的手腕深觉佩服。
***
朱太妃的法子果然奏效。
当晚,在赵踞到延寿宫请安之时,颜太后问道:“那个鹿仙草,听说她最近很是张狂?”
赵踞道:“母后从何处听说?”
颜太后道:“许多人跟我这样说过了,说她虽然在冷宫,却比原先在紫麟宫还要张扬呢,皇帝,她年纪虽小,行事却甚是歹毒,难道你忘了当初她在废后宫内掌掴你的事?”
赵踞低下头去:“朕当然不会忘记。”
颜太后说道:“当初她自寻死,我心想着竟便宜她了,谁知她偏又没死……你又打发她去冷宫,倒也罢了,眼不见心不烦,让她自生自灭在里头便是,谁知偏偏总往外头跑,这如何使得?”
赵踞沉默了一会儿,说道:“既如此,朕命她以后不得外出便是了。”
颜太后顿了顿:“踞儿,这很不像是你的行事风格,若换作别人,只怕你早下令砍了她的脑袋了。难道你不想杀她?”
赵踞一笑道:“母后怎么这样说?只不过朕想着……徐、徐太妃都已经死了,这鹿仙草不过是帮凶,何况她自寻死过一次反而没死成,所以朕觉着这可能是个兆示,不如叫她苟延残喘地活着,多受些折磨。”
颜太后笑道:“原来是这样。好吧,那随你的意思就是了,只不过,千万别叫她再晃到我的跟前儿。”
赵踞行礼退了出来,往外走的时候,问道:“今天谁来见过太后。”
雪茶忙道:“听说朱太妃跟方太妃来过。”
赵踞冷笑。
往御书房而行的时候,雪茶悄悄地问:“皇上,今晚上仍传朱才人侍寝吗?”
赵踞道:“不传,今晚一个也不传。”
雪茶见他心情不好似的,当下噤若寒蝉。
不知不觉将到子时。
少年皇帝批了奏章,喝了半盏参茶,正欲起身歇息。
低头之时,无意中扫过放在笔架旁边的一个小小地玉镇纸。
这镇纸很是精致,上头趴着个栩栩如生的玉狮子,看得出有年岁了,狮子头给磨得甚是晶莹圆润。
赵踞拿起来,却见镇纸缺了一个小角,细看上面还有一点污渍。
皇帝盯着那一点缺角,耳畔突然响起男孩子凄厉无助的哭声。
然后,有个熟悉入骨的冷漠声音响起:
“你哭什么,你掉一滴泪,就会让欺负你的人更得意,你哭的越厉害,就会给欺负的越惨。”
那粉妆玉琢的男孩子紧紧地握着玉镇纸,手上的血将镇纸染红。
他扭头瞪向这人,含着泪咬牙切齿地问:“你、是在说你吗?”
面前的人高高在上,迷离的凤眼里透着他看不出的意味。
“对,就是我,”当时还是静嫔的徐悯微微一笑,俯身向着他说道:“就是我们这种人。所以,如果不想我们更得意,那就把泪擦了,好好的……活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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