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仙草走到桌前,跪地行礼。
少年皇帝一看小鹿姑姑这幅模样,大为意外。
浓眉微扬,赵踞冷笑道:“稀奇,向来是你凶别人,今儿是怎么了?跟斗败了的公鸡一样?”
仙草吸了吸鼻子:“皇上……”
“别给朕做出这幅模样,你是活该!”赵踞不等她说完,便不耐烦地说道。
鹿仙草偷看他一眼,胆怯似的低下头去。
她刚才要说话的时候,赵踞很不爱听,迫不及待地打断。
如今她沉默了,赵踞反而更加恼火,沉着脸色道:“怎么,哑巴了?还是舌头也给贼偷去了?”
仙草听了这句,忽然想起那贼人将手捂在自己嘴上的恶心感觉,当下悲从中来,竟大哭道:“皇上……”
赵踞一愣。
旁边雪茶看到这里,忙跳出来叫道:“你哭什么!皇上问你话呢,你不得这样放肆!”
赵踞看着她泪如雨下的样子,突然一阵心惊,拧眉道:“不许哭!”
这一声呵斥,却成功地让仙草停了下来。
赵踞心头莫名烦乱:“你哭什么,那贼……真的对你做了什么不成?”
仿佛是要竭力否认这句,好年皇帝又冷哼道:“如果真是那样,他可真是瞎了眼了,难道饥不择食了么。”
“皇上说的是,这贼大概是个瞎子失心疯,”仙草吸了吸鼻子,鼓足勇气道:“他是意欲强/暴奴婢的。”
赵踞目瞪口呆,想笑却又笑不出来。
雪茶也吃惊不小,在旁道:“冷宫的门不是锁着的吗?那贼、怎么进的去?何况他看上你?啧啧……还真是瞎的厉害,他也不怕一口吞不下反而给噎死呀。”
雪茶从小儿跟着赵踞,就如同仙草从小跟着徐太妃一样。
因为仙草在太妃身边为虎作伥般欺负着赵踞,雪茶也没少受牵连,给仙草的小圆手荼毒了无数次,脸也跟着拧肿了无数次。
因此雪茶见了仙草,就如同见了天敌般,恨不得扑上去杀个你死我活。
原先雪茶也没想到会有扬眉吐气的一天,如今终于多年的媳妇熬成婆,总算轮到自己在赵踞身边耀武扬威了,自然不会放过每个欺负仙草的机会。
且在雪茶的心目中,因为先入为主的阴影效应,鹿仙草从来都不是什么亭亭玉立的纤弱少女,一直都是昔日那个狐假虎威恶霸似的胖丫头。
如今听说有人想要强/暴仙草,那感觉就像是有人好好地想不开敢去强/暴一头虎头虎脑的恶犬。
面对雪茶的讥笑,仙草只瞥了他一眼,转头白眼朝天道:“是啊,他就是看上我了,这种感觉雪茶公公是永远都不会懂的。”
雪茶一愣,有些结结巴巴:“你说什么?我懂……懂什么?被强/暴的感觉?我可、我可去你的吧……”
“都给朕闭嘴!”赵踞七窍生烟。
雪茶跟鹿仙草双双住口。
赵踞咬牙切齿地扫着两人,最终看向仙草:“你好像还挺骄傲,终于有人看上你了?”
仙草面对雪茶还有些趾高气扬,被赵踞一句,却又乖乖低下头:“当然不是什么骄傲,只是皇上不信嘛。”
她伸手点了点自己的唇角:“那个人还想、还想亲……”
“行了行了!”赵踞忙不迭地制止了她,皱眉片刻,又问:“你嘴边的血渍,是给那贼……咬伤了的?”
仙草忙擦了一把,望着手背上的血,她又把嘴抚了片刻,确定没有伤口:“不是的皇上,是我把他咬伤了,他捂着我的嘴,我就咬伤了他的手。”
雪茶暗暗点头:这才是正理,果然是头恶犬。
赵踞的心略平静了些,当即吩咐雪茶:“去告诉许统领,查手上带伤之人,一个都不许放过。还有,今晚上看守冷宫的人要严查,若是有玩忽职守的,杀无赦。”
他下旨的时候,眼睛里好像能飞出刀子,每一个字都掷地有声。
地上的仙草听着,忍不住打了个寒噤。
居然有点不敢直视那张本来还带些少年稚气的脸庞。
雪茶转身前去传旨后,赵踞打量着仙草,突然说道:“你身上可还有别的伤吗?”
仙草说道:“没、没有了,就是衣裳给撕破了两处。”
赵踞皱眉:“把这件破披风脱了,让朕看看。”
仙草道:“这不太好吧?”
赵踞双眼微微眯起。
仙草只得将披风带子解开,露出了里头一身单薄的中衣,果然肩头给撕碎了一块儿,露出了半片扬起的蝶骨。
赵踞眼睛尖,突然发现她肩上还有一处划伤,当下道:“你过来。”
仙草迟疑着起身,挪步往前,赵踞盯着她身上的伤,过了会儿,却又转开头去,低低说道:“你这是活该,报应。”
仙草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把破了衣裳又往上拉了拉,略微遮挡了一下。
赵踞盯着桌上那厚厚地一叠奏折,半晌,又沉沉地说道:“你总该知道,以你之前对朕做的那些事,没把你千刀万剐,已经是朕格外开恩了。”
仙草乖乖低着头:“是,皇上,我知道皇上很英明神武,宽大仁慈。”
“你闭嘴。”赵踞冷冷喝了声,“你不要以为会说几句好听的,朕就会忘了你曾经的恶行。”
她继续垂头:“是。”
赵踞深深呼吸,平复自己的心绪。
他并没有再看鹿仙草一眼,英俊的脸庞在灯影之中,半明半昧,眼波闪烁,阴晴难测。
就在这时,雪茶从外飞跑进来,跪地道:“皇上,已经捉到了!”
赵踞这才回首:“哦?”
雪茶说道:“事发之后许统领就控制了冷宫的侍卫跟太监们,原来是冷宫轮值的一个太监,偷偷拿了钥匙,潜入冷宫意欲行凶……已经给当场拿下,他的手上的确有一块咬伤痕迹,也对自己所作所为供认不讳,如今许统领正将其押在殿外等候皇上发落。”
赵踞面无表情,淡淡道:“押到午门,杖毙。”
雪茶打了个哆嗦,又爬起来出外传旨。
仙草见事情完了,可赵踞却没有出声,她便小声谄媚道:“皇上英明,这么快就把贼人捉到了……奴婢叩谢皇恩。”
赵踞抬眸淡扫过来,突然问道:“那天在冷宫里吹笛子的,真个儿是废后张氏?”
猝不及防,仙草的瞳仁有些收缩,却忙道:“当、当然是张娘娘了……皇上是知道奴婢的,粗粗笨笨,从来不懂的什么乐器。”
“这可奇了,”赵踞冷笑,“朕也没说是你,你忙着撇清做什么?”
仙草呆滞。
灯影下,两个人四目相对,仙草几乎能听见自己怦怦的心跳,如同鹿撞。
正隐隐地有些晕眩——
“滚吧。”赵踞冷喝了声。
对她而言,世间没有一句话比这两个字更动听的了。
如蒙大赦,仙草磕了个头:“奴婢告退。”她躬身后退,正要转身离开,赵踞道:“站住。”
仙草不敢回头。
赵踞盯着那微微弓着的纤弱背影:“把地上那破烂带走!”
仙草这才想起来自己的披风还落在地上呢,若这样出去岂不冻坏了,忙俯身将披风抓起来,她着实担心皇帝又杀一个回马枪,连谢恩都来不及,抱着披风撒腿往外跑去。
背后少年皇帝盯着那逃也似的背影,浓眉拧的更紧了。
***
次日,宫内众说纷纭两件事,第一是罗红药侍寝,给封了美人;第二便是冷宫里闹贼,一个太监居然色胆包天地跑了进去意图行凶,结果给活活杖毙在午门,听说打了足足一百多板子才死,腰下的部分几乎都成了血泥了。
将近中午,仙草依旧去御膳房领东西,出人意料的,这次御膳房的人一反常态,竟热情起来。
掌勺的王御厨亲自跑出来招呼仙草,原来因为之前佛跳墙的事,王御厨心存感激。
今儿见仙草来了,王太监偷偷地塞给她一个油纸包,说道:“姑姑拿着这个,见没人的时候再吃。”
毕竟皇帝交代了不许给她好吃的,王御厨也不敢明目张胆。
仙草大喜:“多谢多谢。”
王御厨笑道:“昨儿若不是姑姑解围,我的名声只怕也就毁了。死也不知道怎么死的呢。”
明明一切食材都无误,步骤也都纹丝不乱,偏偏太后吃着不好,虽然自问无错,但既然主子不满意,他以后还想在御膳房当差吗?
多亏了仙草才解开了这场不白之冤,也保全了他毕生的名声。
王御厨又特派了两个小太监,帮着仙草把食盒送回了冷宫。仙草越发喜出望外了。
这一时刻,却又有些狐假虎威的意思,两个小太监在前领路,仙草提着王御厨的礼物在后,就差高唱起曲子来。
正将到冷宫的时候,迎面却见有一个人走来,竟正是小国舅颜如璋。
仙草一看到他,下意识地把手中的油纸包往身后藏了藏。
颜如璋来到跟前:“小鹿姑姑……可无碍吗?”
原来他清早一进宫就听说了昨晚的事,这会儿便上上下下地打量仙草。
仙草忙道:“多谢小国舅惦记,我好着呢。”
颜如璋见她眉眼带笑,容光焕发的样子,哑然失笑。原先听闻之后,还以为她必然受惊匪浅,萎靡不振,没想到正好相反。
颜如璋笑道:“幸而小鹿姑姑福大,这才有惊无险。”
仙草笑嘻嘻地躬身道:“多承国舅爷吉言!”
颜如璋又看向那两个小太监,便放低声音对仙草说道:“我还惦记着帮小鹿姑姑提食盒呢,看样子今儿是不用我效力了?”
仙草有些不好意思:“小国舅可别把这件事儿告诉别人……尤其是皇上啊。”
颜如璋道:“小鹿姑姑是怕皇上得知责罚你吗?照我看,皇上还是很关怀姑姑的,先前听雪茶说小鹿姑姑在冷宫里过的不好,皇上才亲自前去探望的。”
仙草忙摆手道:“不不,皇上只是想亲眼确认一下我过的不好罢了。”
颜如璋笑道:“是吗?”
“当然,宫内人尽皆知皇上不待见我,”仙草看看天色:“小国舅,怕耽误了冷宫各位娘娘用饭,奴婢先告退了。”
在仙草将走之时,颜如璋突然轻声问道:“姑姑那天吹的曲子……可是秦观的《虞美人》?”
仙草目视前方,整个人有些僵硬,很快她回头笑道:“小国舅怕是弄错了,我不会吹什么曲子,什么鱼美人鸭美人的更加不懂了。”
颜如璋凝视她的眸子:“那天皇上着急,忙着踹门没看仔细,我在身后看的明白,废后张氏坐在廊下,手中并无什么笛子,而且我听得明白,那乐声是从西南角传来的……难道是我看错了且听错了?但若是我没有看错听错,小鹿姑姑又何必大费周章地隐瞒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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