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皇帝找了个机会, 跟仙草商议:“拓儿也渐渐地快懂事了,如今又有了教习老师, 总是让他腻在你身边好像不是正理,不如就叫他搬出去, 让嬷嬷们照看着吧?”
“皇上说什么?”仙草简直怀疑自己听见了什么, 声音都有些颤抖了:“您是在说笑吗?拓儿才两岁不到啊?且他才回来京中多久, 皇上就迫不及待地要把他送出去?!”
赵踞本也猜到她不会答应, 可是见她脸色在瞬间发白, 当下忙假作无事地笑说道:“你别急, 朕只是在跟你商议而已,看你愿不愿意罢了。”
仙草皱眉瞪着皇帝, 冷冷道:“皇上如果真的要在这时候把拓儿送走, 那你不如痛快的置我于死地!”
赵踞忙打断她:“别胡说!”
仙草看他一眼, 不再理会,转身往内去了。
赵踞本要跟过去,可是方才给仙草斥了两句,却也有些讪讪地。
犹豫了会儿,皇帝还是停了步子, 只在出宫的时候对谭伶道:“好生伺候着。”
方才两人说话谭伶也是听见了的, 见皇帝悻悻而归, 诧异之余不敢露出笑意:“奴婢遵命。请皇上放心。”
赵踞心中发窘, 面上还只冷冷淡淡地, 负手去了。
谭伶回到里间, 见仙草坐在榻上, 垂着头生闷气。
谭伶上前道:“娘娘不要再想这些无用的了,留神身子要紧。”
仙草抬头:“他走了?”
谭伶道:“是。”
仙草道:“他说什么了?”
谭伶道:“皇上吩咐,叫好生伺候着娘娘。”
仙草正在气头上,但也明白自己方才对皇帝说的话有些过了,当即冷笑问:“他不会骂我了吧。”
谭伶笑道:“娘娘多心了,这个当真不曾。”
仙草沉吟片刻,终于叹了口气。
她抬手扶着额头,轻声道:“皇上到底怎么了?是不是听了什么人的谗言,怎么这么快就起意要拓儿搬出去?不行,今日他虽然去了,可有一就有二……”
她好不容易得了拓儿,正爱如性命至宝般,如何舍得离开分毫。
每天拓儿去御书房学字,不过一个时辰而已,都觉着十分难熬了,一想到拓儿要给带走,真真比死还难过。
她本是个至极聪慧的心性,但关心情切,竟有些迷乱。
谭伶却是旁观者清,他犹豫了会儿,道:“有一句话,我不知当不当讲。”
仙草问:“什么?你且说。”
谭伶说道:“照我看来,皇上如此,不是因为听了谁的挑唆,而是因为……”
“因为什么?”仙草忙问。
谭伶清清嗓子,忍笑道:“因为、皇上大概觉着,娘娘的心意多用在了小殿下身上,皇上是……有些吃味儿了。”
仙草先是愣住,继而反应过来:“你是说……”
忽地,仙草想起那一夜,赵踞百般叮嘱自己的话。
他说什么一定要比拓儿重要之类的。
谭伶道:“那夜皇上来的时候本来极为高兴,可是,惊醒了小殿下跟娘娘,皇上很快又走了,那会儿我就看皇上有些郁郁不快。”
仙草无奈苦笑:“这是在做什么,真的跟拓儿吃醋起来不成。”
谭伶含笑看她,轻声道:“叫我说,娘娘以后多对皇上关切些,常常嘘寒问暖的,皇上自然高兴,绝不会再起那种念头的。”
仙草哼道:“嘘寒问暖,那不是颜贵妃跟江贤妃最擅长的么?我又何必去跟着凑这个热闹?”
谭伶看着她:“娘娘……”
仙草只得说道:“好好,我知道了,只怕他觉着烦。”
谭伶笑道:“到底如何,试试就知道。”
此后,仙草果然听从了谭伶的话。
三五不时地差人前往乾清宫,问寒问暖,又常派些宫人,送汤送茶,偶尔亲自前去。
如此一来,反而让皇帝有些“受宠若惊”,不知道她为何一反常态,如此的殷勤。
但虽忐忑,可见了紫麟宫派人来到,皇帝仍是忍不住会心生喜悦。
而在紫麟宫中,仙草不再让拓儿到自己床上,试着让他自己睡,她却陪在边上,等拓儿睡着了才肯离开。
如此一来她便睡不安稳了,总觉着身边少了点什么,一定要爬起来看拓儿几次,才能再睡。
虽然难熬,可想到长远之计,只能暂且隐忍罢了。
***
且说陈婕妤先前给打,足足养了月余,才终于爬起身来。
期间贵妃跟贤妃都派了人来探望过,陈婕妤好了之后,自然便又去两宫内谢恩。
江水悠倒也罢了,只说有事在身,简简单单交代了两句便让她去了。
在富春宫内,当着颜贵妃的面儿,陈婕妤却泣不成声。
颜珮儿早就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此刻见陈婕妤哭的泪人一般,且也比先前瘦削了许多,便叹道:“当时本宫得到消息的时候已经晚了,不然的话便能救你一救,可谁知道德妃下手这样狠辣且又快速呢。事后,我本来也去询问了皇上,想给你讨个公道来着,谁知皇上却还偏向着她,倒是把我说了一顿,说我统理后宫,却纵然人殴打年长者,不成个体统之类……”
陈婕妤道:“虽然臣妾有错,但当时的确是她们先动的手,德妃娘娘不过是公报私仇而已。”
颜珮儿道:“罢了,谁叫人家现在母凭子贵,有恃无恐呢?少不得咱们都忍着一口气罢了。”
陈婕妤哭道:“臣妾打小儿没有受过这样的屈辱。”
颜珮儿道:“何况是你,难道我不是?”
陈婕妤咬了咬唇:“贵妃娘娘,就眼睁睁地看着她欺压在我们的头上?”
颜珮儿叹息道:“不然呢?有皇上护着她,谁敢对她怎么样,我劝你也收收心,毕竟才吃了大亏,以后可谨慎行事罢了,免得再给她拿住把柄,有意针对,有皇上给她撑腰,谁也救不了你。”
陈婕妤本是心中不忿,想要借助颜贵妃之力,谁知贵妃竟然一味忍让的意思。
这让陈婕妤无可奈何,只好拭干了泪退出富春宫。
随行的宫女道:“主子,咱们要不要再往紫麟宫跑一趟?”
陈婕妤冷笑:“去哪里做什么,再给她羞辱一顿吗?”
宫女道:“毕竟如今连贵妃都不敢跟德妃对着干,咱们也只好……低一低头了。”
陈婕妤咬牙道:“我偏不去!有本事她再打死我!”
两人且说且行,路上经过的宫女太监见了她们,无不脸色诡异,窃窃私语。
陈婕妤看在眼里,心中更是怒极,之前在她春风得意的时候,这些奴才哪里敢如此对待?
更可气的是昔日那些争相讨好她的妃嫔们,在她养伤的这段时候,竟极少有人去探望,连同在扶诗宫的李才人,也避而不见。
这一切都是拜德妃所赐。
陈婕妤越想越气,但是却无可奈何。
正要先行回宫去,突然间看到前方有几个人打宝仪门下经过,陈婕妤道:“那是……”
宫女悄悄说道:“是大皇子殿下,主子还不知道呢,皇上选了几个学识渊博的大臣,每日给大皇子殿下讲课呢。可是这大皇子至今都还不会说话,也不知道做这些有什么用。”
陈婕妤道:“皇上这是在把那小东西当成太子养不成?假如贵妃肚子里的是个皇子,那才有好戏看呢。”又狠毒地说道:“现在还不会说话?怕不是个小哑巴吧?”
“谁知道呢,”宫女道:“不过,以贵妃的出身心性,若怀的皇子,自然便是将来的太子了。别看皇上如今宠德妃,将来的事儿,指不定怎么样。”
陈婕妤的心情这才略好了些:“可不正是这个道理吗。算了,我就先忍这一口气,来日方长,我看她怎么狠狠地跌下来呢!”
又过数日,渐渐地秋风乍起。
这日,陈婕妤刚起,就听外头有低低说话的声音。
她起身走到门口,侧耳一听,却是刘昭容的贴身宫女说道:“这是老夫人亲手做的,昭容让送去紫麟宫。你快些去,别耽搁了。”
陈婕妤从门边往外看去,却见一个宫女手中举着木盘,盘子上盖着片绸子,看不清是什么。
自打那件事后,陈婕妤自然不敢跟从前一样对待刘昭容,可也仍没好气儿。
她也清楚,刘昭容从那之后,对紫麟宫就外的“巴结”,两下有来有往的。
此刻见状,也不以为然。
几刻钟后,那宫女去而复返,说道:“德妃娘娘见了很是喜欢,说咱们老夫人的手艺是无可挑剔的,只是劳烦了老人家。还说上次老夫人给小殿下做的那件衣裳,小殿下很是喜欢,连穿了几天不肯换呢。”
隔着窗户,是刘昭容喜气洋洋地说道:“唉,德妃娘娘真是客气了,做点针线活儿又算什么?之前送了两件去,回头立刻就派了人还了重礼给咱们……却叫我受之有愧。”
宫女道:“昭容不必这样,德妃娘娘心慈仁善,知道昭容的为难之处,不然的话,也不会特叫人送那些值钱的东西给昭容了。”
两人说着,似乎察觉不该在外提这些,才放低了声音,回屋去了。
陈婕妤在窗户旁边听了这些,更加不快,又听他们避着人似的,便冷笑了声。
她故意走出屋子,扬声道:“人家是打发叫花子呢,这里反而感激涕零,若是我,就算穷酸至死,也不会做这般没骨气的事儿。”
特往刘昭容屋内看了眼,听里头鸦雀无声,便冷哼一声,带了宫女出门而去。
陈婕妤离开了扶诗宫,本想去富春宫探望颜贵妃的,走到半路,却又瞧见了拓儿一行人,似乎是才从御书房回来。
陈婕妤看着那道小小的身影,眼中忍不住透出憎恨怨毒之色。
正在此刻,那边众人突然间转了个方向,却不是往紫麟宫,看着像是去了御花园。
陈婕妤瞧了会儿,便也带了宫女往那边而去。
进了御花园内,放眼看去,见前方不远处有几个人站着,正是跟随拓儿的几名太监。
陈婕妤忙往旁边一闪,躲在一丛花树底下。
隐隐地听那些人说:“皇子殿下今儿怎么了,突然要来这里?”
“是啊,还不叫咱们跟着的意思……小小的人儿,真真的有主见。”
“咱们要不要悄悄跟上,毕竟殿下年纪小,可别有个什么闪失。”
“稍微再等片刻,横竖这里并无别人。”
陈婕妤听了这话,不知为何心头怦怦乱动。
她生生地咽了口唾沫,对宫女低声道:“你在这里别动。”
她吩咐了宫女,便迈步抄着近路往里而去,那边几个太监全然不知。
陈婕妤且走且四处张望,不知不觉将走到上次跟李才人乘凉的亭子,她因找不到人,正想离开,突然间听见窸窸窣窣的响声。
陈婕妤忙转头,却见小皇子的身影在花丛之后若隐若现。
她不由地屏住呼吸,放轻脚步。
慢慢地终于看清,原来小皇子手脚并用地爬上了那凉亭的石阶。
这毕竟还是个小孩儿,石阶颇为陡峭,旁边又种着许多的带刺月季,重重叠叠,如果跌落下来,后果不堪设想。
陈婕妤的心跳的越发剧烈,忍不住心中生出一种邪恶的盼望:竟希望那孩子会滚落下来。
可是拓儿偏生在石阶上停住了。
陈婕妤焦急万分,又知道那些太监们片刻就会寻来,她的心跳的无法遏制,脑中似乎也有些空白,竟生出一个疯狂的念头。
她悄悄地从花丛后转开,从旁边小径转到亭中。
面前台阶中间便是小皇子,小家伙乖乖地坐在台阶上,好像正在出神地看着什么。
陈婕妤握紧双拳,目不转睛地死盯着他的背影,一步步逼近。
就在她伸出手的瞬间,脚下突然没来由地一滑。
陈婕妤连叫一声都来不及,整个人失控似的从台阶上往下冲去。
若是直直地摔落,恐怕也会带倒小皇子,可诡异的是,陈婕妤的身形,竟是不偏不倚地向着旁边那花墙似的大月季而去!
在陈婕妤绝望的惨叫声中,赶来的太监们正好看见了这一幕。
陈婕妤狠狠地撞入月季丛中,那又硬又尖锐的月季尖刺,如同天然的荆棘,争先恐后地刺入她娇嫩的肌肤。
最要命的是,陈婕妤的脸首当其冲。
太监们惊心动魄,唯恐皇子受惊,先冲过去护住。
而自始至终,拓儿都安安静静,十分乖巧地坐在台阶上,好像不知道自己才从鬼门关转了一圈儿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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