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离宫月余, 满朝文武跟满宫妃嫔自然不可能一点儿消息都不闻。
幸而有个颜如璋在京内,跟高五里应外合,那时候高五还没有给皇帝调出京, 在高五去后,颜如璋本有些疑虑后宫的情形该如何料理。
可让颜如璋意外的是, 跟朝廷上的局面相比, 宫中简直可以称得上风平浪静。
颜珮儿身为后宫品级最高的贵妃, 近来身子大好,终于能够打起精神料理六宫之事。
原先方太妃没有出事前, 是她跟江贤妃两人统理后宫,如今方太妃也已作古, 只剩下江水悠一人。
以江水悠之能, 本来也可以将后宫料理的妥妥当当,但她品级虽高,偏偏出身却只是御史之女, 先前选秀之时进宫的就有几个公侯府内的姑娘,哪一个也不容小觑,倒是让江水悠有些为难。
尤其是皇帝这段时间内不曾出现在后宫, 自然也有人从外头听见了些风言风语。
妃嫔们倒是不敢直接去找颜珮儿, 只是来询问江水悠, 问皇帝如今何在, 为何竟多日不在后宫出现。
这些人伶牙俐齿的, 论起心机来也着实不差江水悠多少, 不容轻易欺瞒, 说话也是滴水不漏,眼见江水悠弹压不住。门外却报说贵妃驾到。
江水悠本以为颜珮儿是要趁机来针对自己的,却想不到,颜贵妃这一次来,却是帮她解了围。
面对众妃嫔,颜珮儿气定神闲地在上位坐了,方淡淡地说道:“你们是不是有些逾矩了,在江贤妃这里吵闹些什么?”
旁边的陈婕妤含笑道:“娘娘明见,其实姐妹们并不是吵闹,只是许久不见皇上,大家未免有些心急了,因贤妃娘娘代理后宫,大家才来平章宫,想得娘娘一句话,好让大家安心而已。”
陈婕妤是秦国公府的嫡出,秦国公府跟颜府素有交际,所以陈婕妤没进宫之前就跟颜珮儿相识。
颜珮儿微微一笑道:“你们若想安心,如何不去富春宫?”
大家面面相觑,旁边苏美人也陪笑躬身道:“娘娘身子不好,一直都在静养,我等怎么敢打扰呢?”
颜珮儿波澜不惊,淡淡说道:“本宫知道,各位姐妹都很体谅,不过大家放心,本宫的身体已经无恙,从此之后,会同贤妃一块儿统理后宫之事。”
大家彼此相看:这就是说,从此后,后宫就不是江水悠一人说的算了?贵妃娘娘这是要夺权了。
“可都听见了吗?”颜珮儿淡淡道。
众人忙又齐齐低头:“是。”
江水悠也俯身低头。
“至于皇上之事,本宫知道你们都也是心怀圣驾才无法按捺的,”颜珮儿淡淡地继续说道,“今日就让本宫告知你们罢了。”
大家忙屏息静听。颜珮儿缓缓道:“你们都知道,再过一个多月就是太后的忌日,皇上是天生至孝之人,所以……之前才不进后宫的。你们可都体会皇上的心意?”
孝道自然是天底下最大,众妃嫔忙道:“娘娘说的是。臣妾等体沐圣仁。”
颜珮儿又叹了口气:“再加上前一段时间的邺王作乱,虽然皇上圣明万里,平息了邺王之乱,但毕竟是皇族中之事,皇上惦记于心无法释怀,加上太后忌辰将至一节,所以皇上在前日决定前往太庙,于太庙之中静默祝祷,以祈念国泰民安,并为太后祈福等。”
众妃嫔大为意外,一时不知要如何。
颜珮儿叹道:“本来按理说,此事也该在宫中效行,大家都该如皇上般沐浴静心,持斋诵经才好,但皇上仁慈圣明,不愿惊动众人,所以才自己一人前往太庙。”
陈婕妤愣了愣,忙道:“原来皇上有如此诚挚心意,神佛可鉴,一定会感动天地。”
大家在意外之余纷纷称是,又有人问道:“那、那不知皇上何时才回?”
颜珮儿道:“总要等皇上心情宁静,尽了仁孝。这就不必问了。横竖看皇上的意思就是。”
颜珮儿毕竟出身大族,教养绝佳,如今位份最高,外又有颜家助力,自然无人敢触锋芒。
众妃嫔唯唯诺诺,不敢再问。
颜珮儿又道:“虽然皇上体恤后宫,但本宫想,既然为皇上的妃嫔,自然不能置身事外,虽然不能陪着皇上前往太庙,但我等也要宫中安分守己,修身养性,每日早晚焚香,抄些经文之类,跟皇上一块儿祷祝,另外,从今日起,后宫也不许歌舞,不许饮酒,各位意下如何?”
众妃嫔仔细听着,低头道:“娘娘所言甚是,臣妾等自然遵从教诲。”
颜贵妃泰然自若地将众妃嫔打发了,平章宫内又恢复了先前的安静。
颜珮儿笑看江水悠,从她露面,江贤妃就显得外沉默安静:“本宫今日来,却有些喧宾夺主了。”
江水悠起身行礼,笑道:“娘娘说哪里话,今日多亏娘娘及时前来。”
颜珮儿轻描淡写地又说道:“对了,先前本宫所说,跟你一块儿统理后宫一节,不过是堵住她们嘴的,你不必当真,以后还是如先前一般行事就罢了。如今皇上不在宫中,就由你多加劳心了。”
江水悠忙道:“说起这个,臣妾也有些话要回禀贵妃。”
颜珮儿便问何事。
江水悠道:“原先是娘娘身子微恙,加上又有方太妃主事,所以臣妾才也从旁佐助,可如今娘娘已经凤体安康,方太妃有且不在,所以,这统理后宫之职责,自然该交移给娘娘。”
颜珮儿笑道:“你是因为我先前所说的话而多心了?”
江水悠道:“臣妾是真心这般想法,何况没了方太妃主事,臣妾一人独自料理后宫各种事宜,本就有些力有不逮之感,只是在苦撑而已。如果娘娘能够出面,却是救了臣妾了。”
颜珮儿笑道:“当真?但你是做习惯了的,竟也觉着如此辛苦,我从未接手,岂不是更加艰难百倍?”
江水悠道:“这如何一样,娘娘的智谋比我更胜百倍。”
颜珮儿摇头笑道:“这便是太夸大了。”
江水悠温声道:“倘若娘娘有所疑虑,那……至少可以大事娘娘做主,臣妾从旁辅佐便也罢了,娘娘觉着这样如何?”
颜珮儿叹道:“贤妃真真是个聪明谨慎的人,所以皇上向来才偏爱你。既然你这样说了,本宫再推辞,仿佛就不近人情了。”
江水悠垂首含笑,仿佛是得了个天大的好消息般,道:“多谢娘娘宽仁慈沐。”
两人说定了此事,颜珮儿要起驾之时,又想起一件事来,她转头看向江水悠道:“对了,妹妹向来很得皇上的心意,这次皇上临行,并没有特别交代妹妹吗?”
江水悠道:“正是没有,先前在娘娘开口之前,臣妾也一头雾水,不知该如何向众姐妹解释呢。”
颜珮儿一笑:“皇上只顾尽孝,只怕也无心多行交代吧。”
江水悠恭送了颜贵妃离开,才又回到内殿。
屏退了周围的宫女太监,只有贴身的宋嬷嬷上前,迟疑片刻说道:“娘娘,今日贵妃娘娘前来到底何意?起初看着像是在替娘娘解围,怎么后来……”
江水悠早就敛了笑:“她不过是在众人面前表明表明,这宫中还是她最大罢了,那陈婕妤之前没进宫的时候就跟贵妃有交际,这次众妃嫔前来平章宫大有兴师问罪的意思,指不定有没有贵妃的授意呢。”
宋嬷嬷怔了怔,道:“难道贵妃是想取代娘娘统理后宫而做的一出戏?”
江水悠冷笑道:“谁知道呢,不过她既然想要,那就拿去罢了,就算没有今日,我也早就打算拱手让贤了。”
宋嬷嬷叹息道:“是啊,没想到方太妃真的出了事……幸而娘娘抽身的早,皇上也并未怪罪,不然的话……”
江水悠冷笑数声,垂头沉思。
宋嬷嬷陪着站了会儿,忍不住又问道:“为何皇上前去太庙祭祀,却一个字也不透给娘娘,反而都告诉了颜贵妃,莫非还是跟娘娘生疏了?”
江水悠道:“皇上的心意谁能猜得准,连我也是一知半解,越发看不懂他了。只不过,就算我看不懂皇上,幸而这后宫内的人,只怕比我还不懂呢。”
宋嬷嬷笑道:“正是,不管怎么样,娘娘还是稳居四妃之中的。皇上对娘娘从来也外偏爱。若不是颜贵妃的出身,只怕贵妃还不及娘娘呢。”
江水悠眼中透出恍惚之色,过了半晌才道:“咱们都忘了一个人。”
宋嬷嬷一怔,继而道:“娘娘说的难道是小鹿……德妃娘娘?不是说她下落不明吗?怀着身孕又下落不明,奴婢看指不定……何况就算她侥幸无事,这样流落宫外,又怎么能回来呢,就算回到宫内,只怕也不是先前那样受宠了。”
江水悠抬头:“为什么这样说?”
宋嬷嬷道:“这德妃的受宠本就有些古怪,论样貌她比不过贵妃跟您,论出身更是……就算后来跟禹将军认了亲,但那禹将军再势大也不过是个远在千里之外的武将。始终不如文官们矜贵。更何况身为宫妃流落宫外,谁知道遭遇了些什么,还清白不清白呢,皇上怎么还会喜欢她?”
江水悠虽然很想相信她的话,可是理智并不允许她这般轻信。
她苦笑道:“之前德妃也出宫过两次,又怎么样?每一次皇上反而更加宠她。真是……同人不同命,倘若是我们之中的什么人流落宫外,只怕就如你方才所说一样待遇了。”
宋嬷嬷愕然。
江水悠想到皇帝的一言一行,一颦一笑,心头微微动荡,可想到那人的心意犹如天上星月,可望而不可求,心中却极为烦乱:“罢了,不说这些了。你去准备洗澡水,我要沐浴更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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颜如璋接了圣驾,先去太庙,才从太庙煊煊扬扬的起驾回宫。
一路上颜如璋又把朝廷上的情形跟皇帝飞快地说了一遍。
原来这段日子皇帝不在宫中,那些大臣们自然不能安分,起初一度吵嚷着要一起闯乾清宫。
幸而皇帝祭祀太庙的事情理由十分充分。
一来是太后的孝压着,无可厚非,又加上皇帝才平定了西南邺王之乱,朝臣们心服于皇帝之能,自然也不敢再大闹。
赵踞说道:“难为你了。朕不在京内的这段日子,你操心不少,看着比先前都清减了。”
颜如璋道:“就算鞠躬尽瘁,只要皇上能平安回来便已经是谢天谢地,一切都值得了。”
小国舅回了这句,才又问道:“小皇子……”
拓儿失踪的事情自然并没有昭告天下。
只有颜如璋高五等亲信才知晓此事。
但颜如璋毕竟也知道的并不详尽。
赵踞敛了笑,回头看一眼身后的銮驾,轻声道:“当着她的面儿千万不要提。”
颜如璋一震:“还没有消息?可高公公……”
赵踞道:“高五办事还是很得力的,已经追踪到了那两人的踪迹,想必不日就会有消息传回。”
颜如璋松了口气:“怪道我看小鹿、咳,德妃娘娘清减了这许多。”
赵踞听他的语气里情不自禁竟带了些关切之意,心里略有些古怪,面上却还不露痕迹,只是在心中暗暗打算,若是太后的孝期过了,就尽快安排颜如璋的婚事。
皇帝回宫的消息自然万众瞩目。
但令人更加震惊的是,皇帝竟然陪着德妃一同回宫了。
对外所传的,是德妃给禹泰起所救,一直都在夏州养病,近日禹泰起才派人将德妃护送回京。
这种说辞自然也是无懈可击。
在一众错愕的眼神之中,有两人却并不觉着愕然。
一是颜珮儿,早在皇帝回京前一日,颜如璋就曾暗中跟她旁敲侧击地提过此事,所以颜珮儿心中早有准备,不管她心中如何想法,面上还是滴水不漏的。
另一人自然是江水悠了。
江贤妃似乎早有预感,德妃绝对不会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宫外,或许她会以一种谁也想不到的方式回到宫中……可就算想象力丰富如江水悠,也没猜到竟会是这般情形。
意外之余,江水悠苦笑着点头叹服。
而在后宫所有人之中,只有一个人是真心实意地为了仙草高兴的。
那就是冯绛。
闭门不出的冯绛听闻德妃回宫的消息,起初还以为是讹传。
后来得知德妃回到宝琳宫,众妃嫔前去参见,消息再也不假的,冯绛才不顾一切地冲出宫门。
两人于宝琳宫内相见,仙草还算平静,正含笑起身,冯绛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当真颜珮儿江水悠等人的面儿,将她一把抱入怀中,泪洒当场,久久不曾放开。
就在仙草回宫后两天,皇帝发了一道上谕。
命司礼监即日起整修紫麟宫,不许他们大肆动土破坏,也不许搬动其中的家什物件儿,只务必洒扫整理的妥善干净,如此而已。
满宫内众人都在猜测皇帝的用意。
这么多年,本以为紫麟宫就要荒废下去了,如今……莫非皇上终于想开,要叫人入住了吗?
只是不知谁有这般“荣幸”。
但对一般宫妃而言,让她们去,她们只怕也没有这个胆子。
毕竟徐太妃可不是寻常人,且又是横死,毕竟要忌讳的。
是夜,赵踞来至宝琳宫。
仙草因为一路颠簸,不免犯了弱症,这数日正在仔细调养。
听见皇帝驾到,便缓缓起身接驾。
雪茶忙抢先一步扶住她。皇帝道:“偏你这样多礼。”亲自扶着她在床边坐了,打量她的脸色,问吃饭吃药如何等等。
仙草一一答应。又问皇帝是否吃了晚膳。
自打皇帝回宫,便像是戴上紧箍咒的孙猴子,一刻也不得闲,毕竟有大批的奏折亟待解决,先前那些容易解决的,都由内阁跟司礼监商议着处置了,剩下的都是群臣们束手无策的大问题。再加上近两日的折子,皇帝没日没夜忙了两日,才总算得到喘息的机会。
这还是回宫之后,第一次入后宫探视。
赵踞来之前匆匆地喝了一碗燕窝粥,见仙草面带忧色,便只笑说吃了。
雪茶正有一肚子的委屈,在外头不敢多嘴,如今当着仙草的面儿,便忍不住放肆地抱怨道:“哪里就吃了呢,这一整天了,才吃了一碗粥而已,昨晚也只睡了半个时辰,如此下去,神仙也扛不住。”
仙草闻言转头,吩咐小慧去传膳。
皇帝握着她的手,放在唇边轻轻亲了口,道:“知道你最疼朕。”
仙草垂着眼皮,轻声问道:“是了,我也有一件事想问皇上……皇上为何要叫人重修紫麟宫?”
“你不知道?”赵踞笑看着她。
仙草自然心中有数,可却并不是她愿意的,因皱眉道:“皇上莫非、是想我去吗?”
赵踞打量她的神色,问道:“你不喜欢?”
仙草摇头:“这里便很好了。”
“哪里好。”赵踞脱口说了这句却又打住,他本来也想到罗红药之事,可提起来未免又让她伤心,所以及时打住,只说道:“那里才是真正的好呢,你放心,朕叫人整理的妥妥当当,一定可你的心意。”
仙草淡淡道:“皇上喜欢,你自个儿去住就罢了。”
赵踞语塞,他倒真的想去住:“你……你真不喜欢?”
仙草仍道:“我不去。”
之前仙草失忆,赵踞避嫌,才不敢如此动作,如今她已经恢复,且两人也都敞开心迹,所以才叫人重修紫麟宫。
这对他而言本是一件很得意的事,毕竟可以正大光明如愿以偿了,没想到仙草竟不愿。
赵踞的心凉了半截,但他毕竟不是个容易轻易放弃的,便委婉地说道:“等你身子好些了,先去瞧瞧,兴许你看了就会喜欢呢?”
“我说了不去。”仙草皱眉,“若皇上真的喜欢,或许可以让贵妃、贤妃他们搬过去。”
赵踞被她连着堵住,不由低头叹了口气,喃喃道:“朕还以为,你会高兴呢,没想到马屁拍到了马腿上。”
仙草虽是真心抗拒,可听了最后一句,几乎忍不住笑。
她转头看向皇帝,见他神色隐隐黯然。
仙草心中一动,心中忖度半晌,才低低地说道:“不过,若皇上真想我搬过去,也不是不可以,只是皇上得答应我一个条件,你若是能答应,那我就也答应皇上。”
赵踞双眸一亮,迫不及待地问道:“什么条件,你说。”
“我想,请皇上答应,”仙草对上他期盼的目光,缓缓道:“放冯昭仪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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