负责前往乾清宫中请皇帝的太监, 还未到宫门, 就听到里间传出了一阵悦耳的琴声。
宫门口内侍们见是延寿宫来人,忙躬身见礼。
太监问道:“那个新封的胡美人,真的在里头?”
内侍们小声道:“回公公, 的确, 皇上先前才批完了折子就叫人喊了她来,已经来了一段时候了。”
延寿宫的太监微蹙眉头, 自言自语地叹道:“这怎么话说的,今儿是封妃的大日子, 有三位主子娘娘等着皇上呢, 皇上难道要独宠这位美人?”
当下就叫那小太监去通报, 不多时里头命传。
乾清宫内,胡漫春坐在御桌之前十数步远, 面前放着一架红木琴桌,乐声正是从她手底的琴弦上发出。
今夜胡美人并没有穿宫装,只身着一袭藕荷色的百褶裙,淡青色的立领长衫,发髻松松地绾着,上面只簪着一朵栩栩如生的浅粉色绢花,整个人看起来竟有些人淡如菊、清新出尘之态。
尤其垂首弹奏的时候,两道远山眉向着旁边舒展开去, 看着甚是恬静自若的模样, 看起来还真的跟昔日的徐太妃有些许相似。
传旨太监扫了一眼, 隐隐心惊, 竟不敢再多看。
在胡美人的前方,皇帝半闭着双眼,好像是在静听琴音的样子。
听见太监进内,皇帝才抬手示意胡漫春停了下来。
赵踞睁开双眼,端然正坐,问道:“可是太后有什么懿旨?”
那太监含笑说明太后有请,皇帝道:“没有别的事了?”
太监道:“回皇上,并没其他,只是德妃娘娘如今正在延寿宫谢恩,太后或许是想皇上会去宝琳宫,怕皇上白跑一趟,所以叫奴婢来请皇上直接过去,也可陪着德妃娘娘直接回宫。”
赵踞道:“原来如此,朕知道了,你且先回去,朕稍后便到。”
太监领命退出,正将出殿门的时候,便听见皇帝在里头问道:“你弹的也还算不错了。”
胡漫春起身行礼,含羞道:“回皇上,臣妾资质不佳,有辱圣听,”
赵踞瞟着她亭亭玉立之姿态,一笑道:“朕说不错,就是真不错。你除了这个,可还会些别的?”
胡漫春道:“臣妾所会甚少,其他的,也只有琵琶还算略会一些。”
赵踞点头:“难得,倒可以领略一下琵琶行的风韵了,只不过今日是不成了,朕要去延寿宫,你且先退下吧。”
胡漫春躬身领命,退后几步,又抬头看皇帝一眼,才转身出殿去了。
赵踞起身更衣,才往延寿宫而来,一路上雪茶心怀忐忑,只是不便跟皇帝多嘴。
默默地陪着皇帝来至延寿宫,将进宫门之时,却听到里头传来太后的笑声,正说道:“莫怕,只要你喜欢就成,皇帝那边我早就说过了。”
赵踞一笑,进内道:“太后在说什么这么高兴?”
仙草本给太后拉着坐在旁边,见皇帝进内便站起身来。
颜太后却慢慢地敛了笑,瞧着赵踞行了礼,太后竟淡淡道:“皇帝竟然还有空前来,本宫还以为请不动你了呢。”
赵踞刚在旁边椅子上落座,闻言又站起身来:“太后为何如此说?”
颜太后瞥着他道:“听说你得了新人忘旧人,乐不思蜀了?”
赵踞笑道:“太后是误会朕了,朕何曾如此?”
太后叹了口气:“如果不是这样,为什么在今儿这样重大的日子里,你放着贵妃贤妃等的不理,也不管德妃身怀有孕很是不易,反而去亲近那……什么胡美人?这不是有了新人忘旧人又是什么?”
赵踞看向仙草,却见她低着头沉默不语。赵踞道:“原来是德妃在太后跟前告状了?”
“胡说!”太后忙喝了他一句,“你自己做的事情说不过理去,怎么反而诬赖别人?”
颜太后皱着眉,停了停才又说道:“是本宫听闻你召了那什么胡美人去乾清宫,心里很不受用。德妃反而替你说好话呢,没想到你却倒猜忌她,这可是好心没好报了不是?”
赵踞忙笑道:“太后,朕不过是玩笑而已。”
太后绷着脸道:“什么玩笑,我不爱听,如今她是有身孕的人,半点儿委屈都不能受的,你反而说这些伤人心的玩笑话,若是她当了真听进心里去,伤了身子,可怎么算?”
赵踞道:“太后放心,她不是个小肚鸡肠的人,不会放在心上的。”
太后气道:“你还顶嘴?可见是丝毫没把我的话听进心里,又或者觉着我是小肚鸡肠的人,所以丝毫不当回事儿,那好,你现在就不必理会我们,你仍旧回去,去亲近那个什么胡美人吧!”说到最后一句,太后竟真的动了怒。
赵踞忙垂头大片:“太后宽心息怒,天热,别伤了身子。”
颜太后冷笑着,话里带刺地说道:“你快省省这些假惺惺的话,倘若你能不去做那些戳我眼珠子跟心肺的事儿,那才比什么都强。”
皇帝眉峰一动。
此刻仙草也忙道:“太后息怒,太后有什么话训诫皇上自然是应当的,只是若因此气坏了身子,却叫皇上如何过得去?太后若是不肯息怒,臣妾就替皇上跪下,恳求太后……”
她说着竟欲跪地,吓得颜太后一叠声地道:“不许,快打住,把她扶着!”
雪茶反应比谁都快,忙上前扶住仙草,而从右手边扶住她的,却正是赵踞。
太后也已经起身,亲自走到仙草跟前,攥住她的手说道:“你这是做什么?明知道现在有了身孕不能做这些事了。”
仙草道:“臣妾看着太后生皇上的气,自己心里也不受用的很。太后……您就别生气了。”
颜太后看了她半晌,叹气道:“唉,今日才知道你是这样的体贴人心。”她拍了拍仙草的手,回头对赵踞说道:“皇帝的眼光好,德妃果然是极好的,可是已经有了这样极好的,何必还去得陇望蜀呢。”
四目相对,赵踞缓缓垂头:“太后说的是。”
太后见他默然应答,却只是叹了口气,又说道:“忙碌了一天,我也乏了。今儿才是封妃的大日子,今晚上不许你去别的地方,如今就好好地陪着德妃回去吧,有什么话明儿再说。”
赵踞道:“太后的吩咐朕知道了,太后也早些安歇,明日朕再来给太后请安。”
说罢,便又扶着仙草的手道:“走吧。”
皇帝一行退出了延寿宫后,颜太后心思烦乱,哪里能够入睡。
白天见到胡漫春后,太后就生了疑,可是方太妃一句话提醒了她:是啊,此事不能大肆张扬。
毕竟皇帝已经封了那胡漫春为美人,如果再把这狐媚子像徐悯的事情张扬出来,对皇帝又有何好处?
幸而当时方太妃解释她并没看出胡漫春像谁、且皇帝自然也绝不会一眼认出来的话,太后即刻顺坡下驴,也只说是自己多心而已。
听着外头夜风乍起,呼啸有声,太后终于无法按捺:“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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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说赵踞陪着仙草离开延寿宫,来到门口,底下已经备好了肩舆。
仙草道:“我不想坐这个。皇上陪着我走走可好。”
赵踞道:“就是怕你身子受不住。”
仙草一笑:“皇上是担心我的身子,还是担心龙胎?”
赵踞笑着握住她的手道:“你说呢?”
“我说,”仙草想了想,道:“皇上大概是在不快,因为太后搅了皇上的好事。”
赵踞扬眉:“你真是这么想的?”
仙草笑道:“我也不过是玩笑罢了,难道只许皇上在太后跟前开我的玩笑,不许我开皇上的玩笑?”
皇帝也笑道:“才说你不是小肚鸡肠的,怎么转头就跟朕斤斤计较了?”
仙草道:“这是一报还一报。”
皇帝“嗯”了声:“好好好,就当时朕自找的,如何?”
仙草嫣然一笑。
这会儿宫人在前打着灯笼,赵踞握着她的手缓步而行,灯光照着她的脸,明明是小鹿的脸,但因为相处了这数年,又知道她是徐悯,在皇帝的眼前,这张脸便有些似是而非。
但是她的眸色却依旧清澈如许,只不过在夜色的浸染下,稍微带了些难以描述的暗沉。
过了会儿,仙草问道:“那个胡美人,真的生得很好?莫非比贵妃还好看?”
赵踞道:“比不上。”
仙草道:“那她哪里引得皇上这样留心?”
赵踞想起胡漫春那副眉眼,不能回答,只假作无事般道:“你也跟太后学,朕哪里对她留心了?不过是个寻常的妃嫔罢了,难道朕不过是召了她一次,就是对她外留心了?”
“不敢,只是我才说了一句,就引得皇上说了这么多。”仙草笑了笑,才要将手抽回,皇帝却又紧紧地握住不放。
仙草哼了声,道:“太后说的好,只闻新人笑不闻旧人哭,从来都是这样的。皇上若喜欢胡美人,不如现在就去,何必在这里为难呢。”
赵踞打量着她:“真的生气了?”
仙草不语,脸色上却显然透出不虞。
赵踞拉拉她的小手,在掌心里揉了揉,故意说道:“朕的确是有些为难,只不过不是为了这件事。”
“那是为了什么?”仙草忍不住问。
赵踞转头,俯身在她耳畔低语了一句。
仙草听的分明,一点晕红顿时从脸颊上开始漾开。
赵踞兀自凑近,含笑说道:“以前怎么没发觉你这么容易脸红呢。”
仙草羞恼,才要将他推开,却给赵踞握着肩头,被他俯身轻轻地抱了起来。
“你干什么?”仙草低呼。
赵踞似笑非笑地垂眸看她,道:“怕你走的累乏了,还是朕抱你回去吧……以前朕抱一抱你,每每就会惹得宫内风风雨雨,又叫太后生气,这一回总算是光明正大,太后知道后非但不生气,想着反而会高兴呢。”
仙草忍笑:“原来是想讨太后欢心?”
赵踞却低声说道:“朕……更想讨德妃的欢心。”
他的头顶上是湛深的夜空,今晚上月朗星稀,月亮恍若满月般的自在圆满,皎洁的月光洒落下来,将皇帝的脸色也照的清辉飒飒。
仙草给他抱在怀中,对上他凝视着自己的眸子,不禁有种无法跟他对视之感。
顷刻,她终于一歪头,把脸躲在了他的怀中。
夏日的宫袍十分单薄,皇帝身上龙涎香的味道越发浓烈,阵阵地热力自结实的胸膛里透出来,像是靠着个小火炉,竟让她的身上也不知不觉变得炽热起来。
虽然仙草想回宝琳宫,皇帝还是不由分说地将她抱回了乾清宫。
她竟仍是不敢面对皇帝,只低低地说了声累热,便转身背对着他假装睡过去的样子。
不多时,只听到细微的水声,随即,后颈上给什么微微沁凉的东西轻轻一碰。
仙草低呼了声,情不自禁缩起身子。
她转身去看,却见皇帝手中拿着一块儿帕子,正笑吟吟地看着她道:“知道你没有睡着,为什么装睡?”
仙草支吾道:“累了。”
赵踞道:“方才还嚷热,这样睡着也不受用。你别动。”
他制止了仙草,自己拿着帕子,给她把脸上轻轻地擦拭过了。
皇帝的动作十分轻柔,仙草起初还绷着身子,慢慢地竟随着他的动作而放松下来,感觉皇帝又换了块帕子,给她擦拭颈间,再然后……
仙草醒悟过来,忙抬臂挡住了皇帝的手势。
赵踞笑道:“怎么了?”
他先前洗漱过了,眉眼隐隐地带着些水汽,更加鲜明动人,目光却炽热的叫人无法消受。
仙草略把头侧开:“不敢劳烦。”
赵踞笑着将帕子丢开,上前将她轻轻抱住:“你最近怎么这样知理起来了?”
给他从背后抱住,仙草下意识地重又僵住,只拼命地让自己放松。
赵踞凑在她后颈上:“怎么不说话?还在因为那人的事儿而生气么?”
仙草反应过来,暗中深深呼吸:“太后虽是一片爱惜之意,但我毕竟不宜……侍寝,皇上如果还是念念不忘,或许可以去传……”
赵踞笑道:“你这会儿倒要把朕往外推?哪里有这么容易的事儿?”
仙草感觉他在后颈上蹭来蹭去,微微发痒,不由叫道:“别闹……”
不料赵踞听见她低声抗拒,越发心头荡漾,他盯着面前那白腻如雪的脖颈,上头仿佛还有星星汗意。
皇帝的目光有些朦胧,想也不想便凑了过去。
湿润的唇贴了下来,皇帝仿佛还外促狭地舔了一下,那样滚烫而潮润的感觉让仙草的身子猛地一缩,失声叫道:“皇上!”
正在难解难分的时候,外头突然响起急促的脚步声。
皇帝起初还不以为意,后来察觉到一丝异样,便按捺着问道:“何事?”
半晌,是雪茶上前低声道:“皇上勿惊,听说是有一处宫室走了水,方才奴婢派人去看,说是已经救下来了。”
皇帝的心一宽,突然又问道:“哪一处宫室?”
雪茶犹豫了会儿,终于回答道:“是储秀宫。”——那是刚进宫的秀女们所待的地方,雪茶却也清楚地知道,胡漫春虽封了美人,至今却也还住在彼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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