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了春, 司礼监在太后的授意下,进行再一次的选秀。
原来, 近来京城里不知为何竟传出了一种流言, 说是皇帝登基三年,后宫无数, 却竟并无子嗣, 也不知道是苍天不佑, 还是皇帝……自己有问题。
这些话私底下流传甚猛,连宫内隐隐地竟也听说了一二。
如果只是流言也就罢了, 偏偏后宫的确并无任何子嗣,假如再这样下去,只怕对皇帝自己也并无好处,甚至还会带来极为严重的影响。
这天,仙草喝了药, 有些犯了春困。
把手中的一本杂话本子丢在旁边, 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谭伶正要劝她去榻上安安稳稳地睡, 外头有小太监疾步进来,低低说道:“公公,冯贵人来了,说想要见姑姑。”
谭伶压低声音道:“你没说姑姑身上不好, 不便相见?”
那小太监苦着脸道:“说了, 可是那冯贵人的脾气公公难道还不知道?又不能真的跟她动手。”
谭伶皱眉, 正要叫他伺候着, 自己去打发了冯绛, 就见一身青色宫装的冯绛已经出现在面前。
冯绛才现身便扬声笑道:“怎么谭公公,见了我,像见了鬼似的?就这么不喜欢我来吗?”
她丝毫不知收敛音调,谭伶也没来得及阻止。
回头看时,果然见仙草已经爬起身来,她揉了揉眼睛:“是谁?”
冯绛嘻嘻一笑,走到她身旁:“是我。”
四目相对,仙草道:“原来是冯贵人。”
冯绛自顾自落座,把裙子一撩:“皇上还没册封你,咱们就不讲究那些虚套子了。”
仙草看着她举止洒脱的样子,好奇问:“冯贵人怎么突然来了,可是有事?”
冯绛却回头看向谭伶,笑道:“谭公公,我又不是吃人的老虎,公公何必做出一副武松的样子来,不是真的想要把我打出去吧。”
谭伶表面谦恭道:“贵人说哪里话。只是小鹿姑姑身子不好,不适合太过费神……”
冯绛一摆手:“放心,我也没想着跟她促膝长谈,我只有几句话,说完了就走。”
谭伶知道冯绛的行事也向来叫人摸不着,当下便垂了头,往后退出了几步,却并不避开。
冯绛也没想他离开,当下又抬眸看向仙草:“俗话说无事不登三宝殿,我今日来,的确是有事想求你,想让你帮我一个忙。”
仙草道:“帮忙?贵人要我帮什么?”
冯绛凑过来,在她耳畔低低说了一句。
谭伶在身后见状扬眉,以他的功力自然能听见两人的任何交谈,只是他没想到冯绛竟会用这一招。
一时有些着急,不知她对仙草说了什么。
忙看仙草的脸色,却见她满面惊讶:“你说……真的吗?”
冯绛点点头。
仙草道:“那你……想让我帮什么?”
这次冯绛没有再跟她咬耳朵,反而正大光明地说道:“我想求你,帮我在皇上面前求个情,让他放我出宫去。”
谭伶听得明明白白的,一时诧异。
仙草也很意外:“原来你是想出宫去?可是……据我所知,好像没有后宫妃嫔能放出宫去的先例。”
冯绛倾身握住仙草的手:“我知道,我知道这件事难办,也知道这宫内没有人能帮得上我,所以才来求你。”
“但我……”
冯绛道:“皇上对你不同,皇上是真心喜欢你的,我很知道,大概不止我一个人知道。”她顿了顿,继续说道:“我也清楚真心喜欢一个人的滋味,那是……不管为他做什么都值得的,就算为他去死也值得。”
仙草打量着她:“你有喜欢的人了?”
冯绛的脸上难得地浮现一丝晕红:“是。”
仙草道:“是谁?”
冯绛笑了笑:“你这样聪明的人,难道还猜不出来?连皇上都知道……”
“皇上知道?”仙草睁大双眼。
冯绛咳嗽了声:“罢了,不提这个。我只想问你,你帮不帮我?”
仙草还未回答,谭伶出声:“冯贵人……”
冯绛不理他,只仍看着仙草:“你之前不顾一切也要出宫,当然该明白我的心情,不能出宫,整天在这宫内,像是要疯了,又像是不如死了。我知道你是最重情义的,所以当初……”
谭伶忍无可忍,上前打断她的话:“冯贵人。”
此刻他已经褪去了温和的伪装,眼中透出冷肃之色。
冯绛转头看向他,终于笑道:“好,我说完了。”
冯绛起身,临去却又看向仙草:“小鹿姑姑,你要是还念着当初我曾帮过你的情分,就也救一救我。”
她说完之后,毅然转身,大步地往外去了。
仙草怔怔地望着冯绛的背影出殿,半天没有动。
谭伶的心七上八下,含笑道:“这冯贵人是将门之女,行事风与众不同,又常常会胡言乱语,姑姑不用在意她说的话。”
仙草讷讷:“她怎么说我不顾一切也要出宫呢?我……有吗?”
谭伶笑道:“她不过是自以为是的在臆测罢了,她自己那样想,就把别人也想成同样。”
“是吧……其实倒也是个身不由己的人,”仙草皱皱眉:“她又说她之前帮过我,可我、我都不记得我认识她。”
谭伶见势不妙,幸而他心思转动很快,便若无其事地笑道:“姑姑人心善,在这宫内也不知帮过多少人,不知不觉中也许给了别人恩惠,也许在不知不觉中受了人家的恩,谁又能说的清呢。对了,姑姑先前不是说想出去走走吗,我听说御花园里的花儿都开了,咱们不如出去透透气儿,别想那些没要紧的了。”
仙草正在困惑难当,突然听谭伶主动要求出去逛逛,顿时喜欢起来:“好啊。”
谭伶暗松了一口气,当下陪着仙草出了寝宫,到御花园内逛了半天,有他在,到底能够掌控着,避开些不必要的人或者地方,终于陪着仙草安然无恙地满意而归。
当夜,赵踞回宫,谭伶早将此事禀告。
仙草因也想着冯绛的事,就跟皇帝提起来,问道:“皇上……真的没有宠幸过冯贵人吗?”
原来冯绛贴着她耳朵说的那句,正是“皇帝并没有让我侍寝”,就算冯绛性大大咧咧的,这句话仍是不能当着谭伶的面儿说出口。
赵踞道:“她连这个也告诉你了?”
仙草忙问:“这么说是真的?可是为什么?”
赵踞笑了笑:“什么真的假的,她心有所属,朕又不是非她不可,就放彼此两下清净罢了。”
仙草眨了眨眼:“那对于其他的人,皇上就是非她们不可了?”
赵踞本来并不放在心上,突然听仙草说了这句,他心中一动,忙转头看她:“你……为什么这么说,莫非是吃醋了?”
仙草心里的确是有一点点酸,可她坚决不肯承认:“是你自个儿先说的,我才提的。”
赵踞笑道:“你快说,不然饶不了你。”
仙草缩起身子,赵踞却硬是将她抱入怀中:“说不说?”
仙草低着头,终于低低道:“有什么可说的。皇上毕竟是皇上,总该有后宫三千佳丽的,难道我不明白吗。”
赵踞听她的语气略有惆怅,不由微怔。
仙草却不愿再说此事,便道:“那皇上肯不肯放冯贵人出宫啊?”
赵踞道:“朕虽然想放她,但是放了她反而不妥。罢了,你不用理会她,她莽莽撞撞的,竟敢来找你,实在可恶。”
仙草回头看他一眼:“可是我并不讨厌冯贵人,你别为难她。”
赵踞在她额上轻轻吻落:“这个朕倒是可以答应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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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段日子里,皇帝只宠爱仙草一个人,其他的妃嫔竟统统的“雨露不沾”。
大家不免的有些怨声载道,别人倒也罢了,对于颜珮儿来说,则是奇耻大辱一般。
延寿宫内或多或少地也收到了一些妃嫔们的“抱怨”。
这日,众妃嫔们给太后请安过后,鱼贯退出,大家三三两两地陪伴而行。
春光明媚,但这些人因为心中有事,竟无心大好春/色,只顾彼此发泄心中的不满。
有王美人道:“太后大概还不知道呢,宫外传的那些闲话……可是这哪里跟咱们或者皇上有关?叫我看倒是给那个人妨碍了。”
旁边的齐贵人悻悻道:“就是。算来这都半年了,除了她,皇上亲近过咱们谁?连颜昭仪都给冷落了,何况是咱们,这还叫人怎么生孩子?我们跟谁生去?”
王美人想笑又忍住:“姐姐别这样大声,别叫人听见不像话。”
齐贵人道:“我哪一句有假?”
吴婕妤在旁边隐约听见,便跟旁边的方雅说道:“你听见了吗?之前罗淑妃在的时候,你跟她们同样在宝琳宫,你是最懂那个小鹿姑姑的,她竟有什么好处,把皇上迷的那个样子?可叫我看来,她的长相……也不如颜昭仪啊。何况颜昭仪跟皇上还是亲上加亲呢。怎么会为了她冷落了昭仪?”
方雅道:“我也不清楚……只不过,我记得小鹿姑姑人很聪明。别的就不晓得了。”
突然听齐贵人高声道:“可就算皇上再宠她又能怎么样?嗤,这两三个月了,还没名没分的,叫我看,过了这新鲜劲儿,只怕还是个奴婢。”
吴婕妤道:“对了,说来奇怪,怎么皇上也没封她?之前新宠了她之后,我们都觉着皇上会封她为美人、或者才人之类的……怎么竟没动静?”
大家正说着,突然听见身后一声尖叫。
众人忙都回头,远远地却看见身后站着的是颜珮儿一行人。
颜珮儿正抱着头,手忙脚乱,惊慌失措地不知道在做什么,身边伺候的嬷嬷跟宫女们也都着急地围着她打转。
偏偏在颜珮儿身前站着的,正是仙草。
大家见如此热闹,顿时都来了精神,虽不敢靠前,却都目不转睛地盯着那边儿。
此时颜珮儿乱转之时脚下不便,竟往后跌倒,宫女们忙去扶起。
仙草拍手笑道:“你别慌,那不是虫子,只是个柳絮而已。”
颜珮儿跌坐在地上,气急败坏地抬头看她:“你、你竟敢作弄我?”
仙草吐舌:“哪里知道你居然当真了呢?”
原来方才两人相见,颜珮儿自然是一见她就不快,碍于身份,又加上谭伶跟着,倒也不便如何,就只冷笑着要走开。
谁知仙草看着她眼透嫌恶之色,又见她仪态万方的模样,不知为何有些很有些刺眼。
她原先逛御花园的时候捡了几个柳絮在手里玩,当下便拈了一个投进了颜珮儿的后衣领里。
颜珮儿只觉着毛茸茸的,不知如何。
仙草故意道:“咦,一个肥胖的大青虫子掉进你衣裳里去了。”
果然把颜昭仪吓得失了仪态,几乎晕厥。
给嬷嬷们扶着起身,颜珮儿气的浑身发抖,道:“混账东西,竟如此放肆,虽然皇上宠你,也不能由得你如此……”
谭伶见势不妙,忙上前跪倒:“请昭仪息怒。这不过是无伤大雅的玩笑,昭仪素来温和端慈,切勿当真。”
颜珮儿冷笑道:“谭公公,你不用护着她了,我今日一定要惩罚她,如果皇上怪罪,那就让我来承担就是了!”
颜珮儿吩咐身边嬷嬷:“给我狠狠地打她的嘴,再拿拶子来夹她的手,看她还敢不敢这样放肆了!”
谭伶见颜珮儿执意如此,当即起身挡在仙草身前:“昭仪千万不可!”
不料仙草在他身后,因见颜珮儿这般恶狠狠的样子,不知为何心里竟有些不受用,隐隐地有些犯恶心之感。
仙草还以为是自己在外头逛太久,给太阳晒得发晕,她抬手在胸口揪了一把,那股作呕之感却越发严重,几乎让她无法忍受。
仙草眯起眼睛看了看头顶明亮的日色,喃喃道:“谭公公……”
抬手在谭伶的后背上抓了两下,终究没有抓住,仙草眼前一黑往前倒去。
***
就在颜珮儿跟仙草“争执”的同时,延寿宫中,也正进行着另一场的“争执”。
原来太后也知道皇帝最近实在太宠鹿仙草,可他宠就宠吧,居然只宠她一个人,把六宫形同虚设。
加上太后正着急子嗣之事,如何能够忍受。
正在憋着一口气,没想到皇帝主动前来,正好中太后的意思,当即跟皇帝说起鹿仙草之事。
颜太后开始的时候说话还算委婉,只道:“皇帝毕竟还有三千佳丽,当然要懂得雨露均沾才好,何况如今……竟然没有个一子半女。”说到这里,太后的心里像是烧着一把火,这几乎要成了太后的心病了。
皇帝不语。
太后叹了口气:“那个鹿仙草,你宠她不要紧,只别冷落了别人。何况她无名无分的只能算是个宫婢,成何体统……”
皇帝听到这里才笑着说道:“太后说的对,朕今日也是为了此事而来。”
太后便问皇帝何意。
皇帝忖度道:“近来朕也在想该给她个什么封赏,今日是特来跟太后商议的,朕想……”
颜太后不以为意,干笑两声:“你原来想封她,是什么?才人还是美人?”
“都不是,”皇帝笑的越发和煦:“朕想封她为德妃。”
太后感觉到窒息。
“皇帝,”颜太后直直盯着皇帝,满面的匪夷所思:“皇帝你、你方才说什么?我是不是听错了?”
连她怀中的平安也仰着头瞪大了一双狗眼,圆碌碌的狗眼里透出了跟太后类似的骇然神色。
赵踞泰然自若道:“太后听的没错,朕说,朕想封鹿仙草……为德妃。”
颜太后眩晕:“你要封她为妃,还是德妃?”太后的声音情不自禁变得尖利而高亢,平安也不失时机地“汪汪”地叫了两声。
太后几乎给皇帝气厥过去,反应过来后她厉声大叫:“不行,这如何使得,别说只是个宫女,自古以来都没有这样的道理!”
秀女进宫,极少有越级升迁的,只有颜珮儿、冯绛这种有根基有靠山的,才可以给予殊荣。
但是自古以来从没有才受宠就封妃的。
何况对颜太后而言,这简直是不可能的,连颜珮儿都还没有封妃,怎么鹿仙草就要赶在前头了?
太后脸色发白,声嘶力竭,正不由分说之际,外头却有宫女匆匆进内,跪地道:“太后娘娘,皇上,乾清宫谭公公派人来请皇上速速回宫。”
赵踞一震:“出什么事了?”
宫女的声音有点发颤:“公公说让皇上不要急,是、是喜事……”
赵踞本担心是仙草出了意外,正迈步要走,听见“喜事”,脚步戛然而止。
背后颜太后正气的死去活来,闻言骂道:“谭伶弄什么鬼?他又有什么喜事,我看无非是来一块儿气死我的!”
赵踞则喝道:“你快说!”
宫女忙道:“回皇上,是、是小鹿姑姑……她先前晕厥了,太医去查,好像、是喜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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