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五将自己跟仙草见面之事告诉了皇帝。
皇帝听罢, 双眸微闭, 半晌才喃喃道:“真个儿是为了朕好, 所以宁肯冒着性命危险, 也一定要出宫的吗。”
高五不便出声。
皇帝缓缓吁了口气,又道:“这件事,太后可知道?”
高五说道:“回皇上,太后跟其他众人都不知情, 小国舅只对太后说,皇上是在镇抚司里偶感不适的。”
赵踞点点头:“这最好。”
高五想到白日所见的那具面目全非的尸首,本还有些话想说,但又怕皇帝此刻心情不稳,一不小心说错了话反而坏事, 于是只低着头。
半天,皇帝才又开口:“明日一早,你派些能干可靠的人,分两个方向而行。”
高五诧异地抬头,小心问道:“皇上的意思是?”
赵踞的声音十分沉静,像是咆哮过后的江河缓缓沉寂, 他轻声道:“一是往夏州禹泰起那边, 一是往蜀中方向, 朕记得当初太师要追杀徐慈的时候,不是说曾在往蜀中的官道上发现过徐慈的踪迹么。”
“是, 只是最终并没有捉到徐慈。”高五心中似乎明白了皇帝的用意, 但又不敢贸然猜测, 只能顺着回答。
赵踞抬眸:“知道朕这样做的用意吗?”
高五顿了顿,终于极艰难地开口:“皇上是不是想……想让奴婢派人找寻小鹿姑姑的踪迹?”
那死在九里沟谷底的女子,一眼看去的确跟鹿仙草有八/九分相似,可是如果加了那御用的龙佩,那自然就是十足十了。
可是皇帝好像并没有因此而确信。
高五提心吊胆地说了这句,生恐自己猜错了。
耳畔响起皇帝轻轻地笑声,然后说道:“你是不是觉着朕疯了。”
高五慌忙俯身,将额头贴在地上:“皇上!”
赵踞长叹了声,慢慢说道:“朕不是疯了,朕只是相信她绝不会那么轻易的就死了。她不是跟你说了……心里还有惦记的人吗?怎么会那么轻易而死。所以……去找,把人给朕找回来!”
高五微微战栗:“奴婢遵旨。”
赵踞又道:“还有,这件事除了你之外,不许透露给任何人,包括……如璋。”
****
赵踞在乾清宫询问高五的时候,颜珮儿陪着太后回到了延寿宫。
之前皇帝在九里沟突然晕厥,在场众人大惊失色,幸而有颜如璋在,当机立断的拦了一辆过路马车,一行人护送皇帝回京。
颜如璋本来不想直接回宫,毕竟怕消息传了出去弄的人心惶惶,何况太后也必会受惊。
但经过昨夜之事,镇抚司也并不是什么安稳的地方,何况宫内至少还有太医。
且高五私心也是想让皇帝直接回宫,生恐在外头又节外生枝。
于是才直接回了乾清宫,命太医来给皇帝诊看。
虽然颜如璋命封锁消息,但小国舅紧急进宫,早就给人瞧见,一来二去消息传到了延寿宫。
太后大惊,不知发生何事,急忙跟方太妃,颜珮儿,江水悠等前来,却给颜如璋挡住,只说皇帝给风吹了,略觉头疼,此刻不想见人。
颜如璋因有其他顾忌,自然并没有将皇帝出京等的一系列之事告知太后,所以太后一直都以为皇帝是在镇抚司。
跟颜珮儿回到延寿宫,太后有些忧心,忍不住抱怨道:“皇帝的身体本来很好,只是我听说先前他日夜为政事操劳,连歇息的时间都少的可怜,就算是铁石之人也撑不住,加上又为了蔡勉的事劳心,唉,以后你要替我多看着皇帝,至少把他的饮食起居之类的都调过来才好,年纪轻轻的,竟然晕倒,如何了得。”
颜珮儿道:“珮儿以后定会留心,就怕表哥不愿意听。”
颜太后握着她的手道:“他不喜欢听,你也要管,这宫内就你一个是家里人,你若不管,难道指望别的那些人?他若是不听,你再来告诉我就是了。”
“我知道了。”颜珮儿便答应了,又道:“时候不早了,太后不如先安歇吧,明儿也好早早地去看望皇上。”
颜太后叹了声,突然又问:“是了,怎么事儿这样巧,今儿才把那鹿仙草送出宫去,皇帝就也忙着去镇抚司,又晕倒……你说,这两件事该不会有什么联系吧?”
颜珮儿笑道:“多半不会,难道表哥会因为那鹿仙草出宫才着急、才急怒攻心晕厥的吗?”
太后皱眉思忖片刻:“我想也不会,若真的那样,为了一个奴婢而如此张皇失措不顾自己,皇帝就太让我失望了。”
颜珮儿道:“当然了,表哥绝非那样轻浮不知轻重的人。”
安抚了太后睡下,颜珮儿出了延寿宫,一路欲往富春宫而回。
秋夜有些凉爽,不知哪里传来的促织的叫声。
一行人正走着,突然前方的太监躬身道:“小国舅。”
颜珮儿止步抬头,却见前方的宫灯影里,显出一道银白色袍服的身影,看着如同暗夜里的皎皎白龙。
微微一笑,颜珮儿缓步上前:“十四叔。”她抬头看向颜如璋:“怎么没在乾清宫照看着皇上?莫非是要去见太后吗?太后才方歇下了。”
颜如璋道:“我只是随便走走。”
他说着转身,却并不着急离开,像是等待的样子,颜珮儿会意地走上前:“十四叔莫非有心事?”
颜如璋微微垂首,长眉微蹙。两人走了几步,颜如璋才说道:“你早就知道太后要送小鹿出宫的事,对吗?”
此事原本只有太后跟高五知道,如今听颜如璋提起,颜珮儿却也并未否认:“十四叔从哪里听闻的?”
颜如璋道:“那你知不知道,送小鹿出宫的那两个太监至今并没有回宫。”
颜珮儿微怔:“是吗?”
“你不知道?”颜如璋问。
颜珮儿道:“我今儿总陪着太后消遣,自然也没有留意这些小事。太后也没有告诉过我,怎么他们还没有回宫复命呢,难道是有什么事情耽搁了?”
颜如璋将目光从颜珮儿面上移开,看向头顶暗色的天幕,像是夜色也坠落在他的眸子里,让他的眸色显得外深沉。
“十四叔怎么突然提起这件事?”颜珮儿仰头问道。
颜如璋道:“没什么,只不过我想,从此你可以安心了。”
“安心?”
颜如璋垂眸,向着颜珮儿淡淡一笑,却并没有说话,迈步负手仍回乾清宫去了。
在颜如璋去后,富春宫的掌事嬷嬷走过来道:“娘娘,十四爷跟您说什么呢?”
颜珮儿凝视着颜如璋的背影:“那两个奴才怎么还没回宫呢?不会出什么意外吧。”
掌事嬷嬷道:“那两个也是宫内极有经验的人,做这么一点小事应该不会出错儿。至于为什么耽搁,奴婢也想不通,难道是觉着那鹿仙草毕竟是乾清宫当差的奴婢,所以动了手后也不敢回来,便悄悄的逃走了?”
颜珮儿徐步往前,且走且问道:“皇上今日出宫,打听了消息没有?”
掌事嬷嬷道:“今日跟着出宫的是秦统领跟雪茶公公,他们的嘴都很严,幸而从一个禁军的嘴里套出些话来,原来皇上并不是去了镇抚司,而是……”嬷嬷在颜珮儿耳畔低语了几句,“娘娘觉着,是不是跟咱们那件事有关?”
颜珮儿眼中微微放光:“当真?我就觉着这件事有些古怪,十四叔居然还不肯承认,这么说,那贱丫头是妥妥的死了?”
掌事嬷嬷道:“这还能有假吗,所以奴婢才说,那两个奴才多半是下了手后又害怕,才逃走了的。”
颜珮儿点了点头:“如果是这样顺利,那也罢了。”
掌事嬷嬷道:“娘娘,其实那奴婢走都走了,何必还要再派人去除了她呢?十四爷跟皇上都是极精明的,倘若察觉……”
颜珮儿的眼中泛出憎恶之意,顿了顿说道:“不过是个贱婢,却让十四叔牵肠挂肚的,还让皇上也迷了心,这种人若不除掉,始终叫我不安。何况许她出宫的事皇上事先还不知道,如果给皇上知道,万一再召她回来呢?若不趁着这个机会将她剪除,才是天理不容。”
掌事嬷嬷恍然点头。
****
当时天不亮,太后所派的两名太监便来到了乾清宫。
仙草只背了个小包袱,同他们两人头也不回地出了还在沉睡中的九重宫阙。
出西安门的时候,仙草本以为这两人就此止步了。
不料两人道:“太后说,要送姑姑出了城再回去覆命。”
仙草虽觉意外,但暗自一想:莫不是太后怕自己回心转意又跑回宫内去?
倒也罢了,又见他们准备了马车,便爬上车内。
其中一名太监跟着爬了入内,另一人坐在车辕上,驱车来到城门口,城门却才刚开。
仙草从车窗口看见,因道:“两位公公到此可以回去了。”
坐在她对面的那太监笑道:“不忙,小鹿姑姑从此要离开京内了,不妨让我们多送一程,何况我们兄弟们也极少出宫办差,正好也跟着消遣半天。”
仙草意味深长地笑道:“我只当两位还要着急回宫覆命,却想不到遇到热心肠了。果然是延寿宫出来的人,都跟太后一般的慈和。”
对面那太监道:“姑姑过奖了。”
这会儿马车出了城,一路往官道上而行,因为是绝早,路上行人稀少。
仙草从车窗口往外打量,却见隐隐地竟有些野外荒凉之意。正打量里,突然察觉背后如芒在刺,蓦然回头看时,却正对上那太监直盯着的眼神。
那太监猝不及防,忙向着她一笑:“姑姑在看什么?”
仙草道:“我在看咱们走的路,这会儿天还不亮,可别走错了。”
太监笑道:“姑姑放心,绝对不会走错。”
仙草问:“公公们要送我到哪里?”
太监道:“姑姑莫急,很快就到……”
这会儿车窗外似乎有马蹄声响,仙草撩起帘子看了半晌,笑道:“我还以为真是高公公呢。”
太监诧异:“小鹿姑姑在说什么?”
仙草说道:“没什么,只是我方才在乾清宫内告别的时候,我们那位高公公说也要来送我,我还以为他真来了呢。”
太监脸色微变:“您是说的高五高公公?他说要来?”
仙草笑道:“可不是嘛,看他平日冷冰冰的,谁知是个外冷内热的人,指不定什么时候真个儿就跑出来跟我道别呢。怎么,两位认得高五?”
太监勉强笑道:“高公公是皇上的心腹人,我们哪里有福气认得?”
仙草道:“话不能这么说,若是他真的来了,我可以给你们介绍介绍,一回生二回熟,自然就认得了。别看他脸色冷,做事儿是最利落的,以后两位认得了他,在宫内就该横着走。”
太监听到这里脸色越发奇异,他咳嗽了声,探身往前,低低地跟车辕上的那人说了几句话。
恰在这时侯,车厢后面响起得得的马蹄声,坐在车辕上的太监扭头看去,黎明的晨曦里只看见有一匹马不远不近地跟在后头。
两个太监心怀鬼胎,见状越发不安,又看那马上的人身形薄而细长似的,越看越像是高五,他们本想在出了城后找一个偏僻无人的所在,趁早儿结果了仙草,谁知因为怀疑那人是高五,便不敢动手。
期间,仙草也探头往后看了几回,却也没说什么。
一直将到九里铺的时候,太阳从东山升起,天儿终于大亮,两人因而也看的清楚,那马上的人身形偏瘦弱,绝非高五。
两人担惊受怕半路,见状才松了口气,马车内的太监因见时候不早,官道上人已经越来越多,便不想再耽搁,一边打量仙草,一边缩手入袖子里,摸到了藏在袖子里的匕首。
仙草却恍若未觉,仍是笑道:“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想必也快到地方了,我很是感激两位送我这一路,有个东西送给公公。”
太监敷衍道:“哦?是什么?”
仙草从袖子里掏出一块儿帕子:“这可是个好东西,公公见过没?”
太监扫了一眼,不以为意。
仙草道:“这是皇上才用过的,简直是无价之宝,您细细看看。”
太监闻言才惊愕起来,忙不顾动作先看过去。
仙草将帕子举高,似乎想让他看的更清楚些,就在太监睁大眼睛的时候,仙草的手又往上一顿,竟捂住了那太监的口鼻。
太监一愣,还以为是马车颠簸让她失了手,不料那帕子却又加倍用力堵了过去。
那太监睁大双眼,却拼尽力气将她推开,右手里把匕首掣了出来,叫道:“贱人!”
仙草忙笑道:“公共息怒,我好心送你礼物,您不喜欢就算了,干吗还要这样?”
太监才要动手,眼前一花。原来是药力发作,已经撑不住了。
见他摇摇晃晃的,仙草趁机忙将他手中的匕首拿了过来。
这会儿外头那人听见里头的动静,当即停车道:“是怎么样了?”
仙草握着匕首,本摸到了车门口,想要顺势给他来上一下子,但她毕竟没有亲自杀过人,犹豫片刻,那人不放心,便要开车门来看。
仙草闭着眼将匕首往下一挥,那太监避之不及,惨叫了声,却只给划伤了脸颊,当下血流如注。
但在瞬间这太监也看清楚了车内的情形,只以为同伙给杀了,当下惊怒。
仙草见刀上见血,毕竟有些手软,便放声叫道:“来人啊,救命!再不救人就死定了!”
那太监道:“住嘴!”一把捏住她的肩膀,才要将刀夺过来,突然听到马蹄声激烈。
不多会儿,原本跟在后面的那匹马竟然冲了上来。
那太监只当是个过路行人,并不当回事,谁知还未回头,后颈处突然一凉。
这一下却比用药更干净利落。
太监悄无声息地往前倒了下去。
与此同时,那马上的人从车前探身出来:“你怎么样?”
是干净利落的男装打扮,头上还带着竹帽笠,帽笠抬起,露出底下一张秀气的瓜子脸,眉眼里带着几分冷意,竟是夏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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