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太后向来是个温和的性子,如今却满面怒意。
她疾步上前, 不由分说地抬手向着仙草甩落。
打了一巴掌后, 太后兀自不能息怒, 指着她骂道:“你这贱婢!你越发上脸了,竟然在这里勾引皇上!”
此时在太后身旁的除了延寿宫的人, 还有江水悠, 方雅等几个后宫妃嫔。
先前有太监去延寿宫告知太后皇帝传了仙草之后, 太后因为不放心, 索性起身带了人出宫。
谁知远远地还没到这里,隐约就瞧见了梅林之中两人亲昵的那一幕。
那时候颜太后几乎不敢相信:“那是皇上、跟谁?”而跟随她身边的众人也都心情各异。
方雅早先叫了出来:“那是鹿仙草吗?皇上怎么跟她……皇上、不是最讨厌她的吗?”
江水悠看着那梅花之下两道身影, 虽然早有所料, 但亲眼目睹, 却仍然有些难以承受之感。
就像是有人捏着自己的心, 挤出了酸涩的汁子,也让她艰于呼吸。
江水悠轻轻地叹了口气, 却并没有说话。
颜太后气的浑身颤抖, 眼前发花, 勉强定神领了人往这边儿来。
正好赵踞因为给仙草的话所伤,已经去了。
太后的怒火却并未消退。
而方雅等人, 因为心系皇帝,自然盼着皇帝能够亲近自己, 如今居然见皇帝去亲近一个“恶名昭彰”的宫女, 这如何能够忍受。
因此众人也都很不高兴, 愤愤不平地看着仙草, 恨不得太后发话处置了她。
然而大部分人因知道仙草是罗红药的人,罗昭仪如今又正受宠,所以不便说什么。
只有一个新进的美人按捺不住,酸溜溜地说道:“怪不得皇上最近也不大召幸六宫的人了,原来魂儿给狐狸精勾去了呢。这罗昭仪只怕做梦也想不到吧,自己身边儿的人居然如此下作!主子的恩宠都敢抢。”
太后听了这话,越发气不打一处来:“我就知道,徐悯教出来的会有什么好东西?表面上装的跟好人似的,实际上也不过是想要祸害皇上罢了!”
颜太后说罢,又喝道:“来人,把她带下去,先送到慎刑司重新教教她规矩,再发落到浣衣局去,本宫再也不想看到她。”
众妃嫔听了,不约而同地在脸上露出幸灾乐祸的笑容。
只有江水悠留心打量仙草,却见她神色如常,竟然并没有外恐惧似的。
只在太后叱骂之后,她才应酬般呼了两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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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第二次来慎刑司了。
只不过这次不像是上回那样好运气。
雪茶急匆匆赶到的时候,仙草已经给绑在刑柱上,给慎刑司的掌刑打了两巴掌,嘴角还沁着血。
掌刑手中握着鞭子,正要跃跃欲试。
“混账东西!”雪茶见状冲上前,先将鞭子夺过来扔掉,气急败坏道:“谁让你们动手的?”
掌刑们还未发话,旁边一名延寿宫的嬷嬷淡淡道:“雪茶公公,这是太后的吩咐。”
雪茶太过着急,并没有发现旁边还有人,见状才忙回身,脸上多了笑容:“李嬷嬷也在?”
李嬷嬷道:“是太后吩咐了叫奴婢守在这里的,到底要看着教训了这小蹄子才好。”
雪茶咽了口唾沫:“这鹿仙草平日里就莽莽撞撞的,这次到底是怎么惹怒了太后?”
李嬷嬷冷峭道:“这个……真叫人说不出口,雪茶公公不如亲自问她干了什么好事就是了。”
雪茶扫一眼仙草,装模作样地骂道:“早知道你整天胡闹总会惹祸,这下更惹到了太后身上去,简直是不知死活!你到底又干了什么?”
进慎刑司倒是无妨,但是挨打却绝非仙草所愿。
给打了两巴掌,感觉脸都要碎了,仙草忙道:“公公,原本是皇上召见奴婢,因为说话的时候靠的奴婢近了些,让太后误会了。”
李嬷嬷道:“你可是胡说,太后跟我们当时都看的很清楚。你还敢抵赖?”
仙草委屈说道:“当时太后又不在跟前儿,那梅树树枝又多,只怕是看晃了眼是真的,何况皇上的眼光多高,平日里见了我又恨得咬牙切齿的,怎么会突然看上我呢?太后是情急了误会了,劳烦嬷嬷跟太后解释解释。”
李嬷嬷本来斩钉截铁的,听仙草这么说,却有些不大确定了。
一来是他们果然离的远了些,倘若是因为角度不同看错了,未必没有。二来,皇帝的品性最为孤高,就算那些经过千挑万选送进宫来的后宫佳丽们……皇帝还挑三拣四的呢,怎么忽然间会转性了看上鹿仙草?
雪茶见状忙道:“嬷嬷,定然是这个意思了,皇上先前听说鹿仙草入了慎刑司,还不知是为了什么呢,如果皇上真做出来,又岂会不知缘故?”
李嬷嬷道:“这么说,不是皇上让公公来救鹿仙草的了?”
雪茶道:“哪有的事,皇上还以为这鹿仙草得罪了太后娘娘,让我过来看看是怎么回事。说来皇上以前召见她的时候,有时候也会打她,有时候也会骂她,离的近的时候也有,一不留神还以为是……哈哈……”
李嬷嬷听了这些话,觉着有些道理,于是便吩咐慎刑司的人:“先停手,等我跟雪茶去回了太后再做道理。”
雪茶临去回头看一眼仙草,悄悄地叹了声。无奈去了。
两人匆匆地来至延寿宫,进了内殿,却意外地发现罗红药居然跪在地上。
而太后在上,脸上却又带着怒色。
见李嬷嬷返回,太后便问:“慎刑司那边怎么样了?”又看雪茶:“你怎么也来了?敢情也是来给那贱婢求情的?”
李嬷嬷忙把来龙去脉跟太后说了一遍,雪茶也陪笑说了缘故,又道:“太后娘娘,奴婢哪里是求情,可知奴婢也讨厌极了这鹿仙草,每每恨不得把她撵出宫去远远地看不见呢……可如今冤枉了她事小,若传出去,叫宫内的人还以为皇上不开眼看上了个宫女儿呢,反而对皇上名声不好。”
颜太后从头到尾听了一遍,回顾当时的情形,也有些微微狐疑:“是吗?当真是我们看错了?可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呢,难道都看错了?”
雪茶平生的机灵都在这时候发挥出来了:“娘娘,奴婢斗胆说一句……当时太后娘娘既然看错了,那些人怎么敢说别的呢?”
太后一怔。
雪茶见太后有松动之意,正想再说,太后却冷笑道:“哼,本宫差点就信了。可方才罗昭仪在这里替那个贱婢求情,还说什么、皇上对那贱婢有意,她是知道的……这是什么胡话!”
雪茶听了暗暗叫苦,怪不得颜太后脸色这么难看。
在太后眼中,赵踞自然是天下无双、至极尊贵之人,若仙草只是个寻常宫女倒也罢了,毕竟皇帝兴之所至宠幸一两个宫女并非少见。
但偏偏仙草是徐悯昔日的贴身之人……
太后对徐悯是有一桩不能说的心病的,怎能容忍皇帝对仙草有意?
偏偏罗红药因为听说仙草给关入了慎刑司,着急忙慌之下即刻来求太后饶恕。
太后便把仙草“勾引”赵踞的事跟她说了,本以为罗红药不知此事,谁知罗红药闻言,反而含泪道:“太后恕罪,其实,其实皇上对小鹿似有旧情,这点臣妾是知道的……所以今日的事,未必是小鹿主动对皇上如何……”
她本是想给仙草开脱之意,心想着如果是皇帝主动的,那太后看在皇帝面上,自然不会对仙草如何了。
可哪里料得到颜太后的心思,太后怎能承认赵踞居然看上了仙草?
当下太后反而把罗红药骂了一顿,说她没有好生管束仙草之类的话,罗红药才知道自己“下错了药”。
正在这时侯,雪茶跟李嬷嬷便到了。
雪茶平日里并没有多么聪明,但大概是知道今次不同以往,竟硬生生地给逼出了无限灵机。面对太后的盛怒,雪茶反而笑道:“太后容禀,这恐怕不是罗昭仪的本意。”
颜太后疑惑:“你说什么?”
雪茶笑道:“太后娘娘,罗昭仪向来的体恤怜下,听说仙草因何故给关押到慎刑司,她自然想要替鹿仙草开脱,所以故意说什么皇上对那小鹿有意思之类,不过是想让太后看在皇上面上放了人罢了……昭仪,是不是这样啊?”
罗红药也已经回过味来,当下忙俯身道:“求太后恕罪,臣妾也是没有办法了,才胡言乱语起来,其实都是臣妾自己瞎说的。”
颜太后愣住,雪茶又上前两步,悄悄对太后说道:“太后可还记得上回皇上把鹿仙草带到乾清宫的事?后来太后去找,她已经不见了?其实那次,皇上因为生气动了手,把她打的手臂都脱臼了……试问皇上怎么会看上她呢?”
颜太后大惊,忙问:“是真的?皇上居然动手了?”
雪茶道:“皇上怕太后责怪自己不肯盛德怜下,才故意隐瞒的。今儿太后反而觉着皇上喜欢那鹿仙草,若皇上知道了,指不定怎么哭笑不得呢。”
太后知道雪茶是赵踞的心腹,又听他说的有理有据,当下也笑了起来:“本宫还以为呢,之前恨她恨的什么似的,怎么突然间就转了性子,唉,倒是把本宫吓的不轻。”
雪茶笑道:“太后也是关心皇上的缘故才这样,哪个当娘的不是心在儿子身上呢,所谓关心则乱嘛。其实,皇上当初是想撵这鹿仙草出宫的,只是因为她私带了宫内的东西,才又给阻住了。”
这件事颜太后自然也知道:“唉,说来……其实早该叫她出宫的,省了许多事。”
雪茶闻听,忙又往太后身边走了一步,凑近太后低低说道:“奴婢还有一件事要密告太后。”
雪茶跟太后低低说话的时候,罗红药跪在地下,听着雪茶似无意般提起仙草当初要出宫的事,她的眼皮猛地跳了两下,仿佛猜到了雪茶的用意,却又不敢置信。
她本来想出言打断……但是心头沉甸甸的滋味复杂,竟然没有办法开口。
而在雪茶说完后,太后笑道:“你是说真的?居然有这种事?”
雪茶道:“奴婢怎么敢跟您说谎呢?”
太后点头道:“这倒是一件好事……对了,本宫突然想起来,前儿如璋似乎也跟我说起过类似的话。哦……如果真的如此,倒也是个两全齐美的法子。”
雪茶在旁边听着,脸上虽然带着笑,眼中的笑却默默地隐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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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要回乾清宫复命,雪茶并没有再往慎刑司去。
罗红药跟李嬷嬷一块儿前去,一个接人,一个放人。
见仙草脸上肿着,嘴角带血,罗红药先已经掉了眼泪,上前一把抱住她,却又忙问:“还有别的伤吗?”
仙草原先还抚着脸,心疼肉疼不已,见了罗红药哭,却强笑道:“没有,就只脸上给打了两下,不打紧的。”
当着李嬷嬷的面儿,罗红药不便多说,只含泪带笑地说道:“太后知道你是冤枉的了,好了,我带你回宫去。”
当下离开慎刑司,一路回到宝琳宫,罗红药忙催叫人去取些冰来,又亲自给仙草将脸上擦拭干净,用冰敷上。
这会儿仙草也听说了罗红药去向太后求情,便叹道:“怎么又去冒险呢,好不容易在太后那里得了些脸面,这一去若弄得不好,可知就前功尽弃了。”
罗红药无限自责:“我知道我做的不对,但是一听说你给关入了慎刑司,我就慌了。幸而是雪茶公公去的及时。”
仙草想起雪茶,便咧嘴笑了笑,却又牵动嘴角伤口,忙又忍着。
罗红药迟疑道:“小鹿,今儿雪茶公公在太后面前说的那些话,怎么我听着,那么怪呢,他总是有意无意地提你本该出宫的事儿。”
仙草心头一动:“还有呢?”
罗红药道:“后来,他悄悄地跟太后说了什么别的,我也没听清楚……只知道太后显得很高兴,还说什么两全齐美之类的话。”
仙草的心怦怦乱跳,竟不能出声。
罗红药咽了口唾沫,小声问道:“小鹿,你可知道雪茶公公跟太后说的是什么?”
仙草本是要说,话到嘴边,看罗红药眼红红的样子,却又打住。
但是她虽然不说,罗红药却仿佛已经猜到了几分:“小鹿、是不是……跟你出宫的事儿有关呢?”
“昭仪……”仙草顿了顿,只道:“昭仪,我也不清楚,等我问过雪茶才清楚。”
罗红药抬眸静静地看了她半晌,却又垂下眼皮:“你是知道的,我、无论如何舍不得你,但是今儿在延寿宫里,我本一心想救你,可却偏偏差点害了你。就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了,我若是真心要对你好,那就要你真的好好的才对,若强留你在宫内,正如你先前所说的,总是危机四伏,时不时地有性命之虞,那怎么能算得上好呢,反而是害你。所以,如果雪茶公公真是我想的那个意思,真的……你可以出宫,那么我也、我也为你高兴。”
当时在太后面前罗红药之所以忍住了并未插嘴,就也是因为突然间想通了。
仙草没想到罗红药居然会说这些话:“你……”
罗红药抬头看向她,眼中大颗的泪掉下来,终于她张开双臂将仙草抱住,虽然竭力忍着,仍是哽咽抽泣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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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仙草跟罗红药所猜测的一样,雪茶跟太后所说的机密,却是之前禹泰起向着皇帝讨要仙草的事。太后正想着如何打发仙草呢,这却正合心意。
加上颜如璋在太后面前也说过了话,太后更是定了心了。
又两日,赵踞前往延寿宫请安,颜太后便留住他,慈爱地说道:“眼见要年底了,皇上也该时候休息休息。朝政上可不要再那么劳神了,毕竟龙体要紧。”
赵踞道:“太后放心,朕知道。”
太后笑道:“可见你最近忙的很,都不见你怎么召幸后宫了。”
赵踞默然。太后道:“怎么,是这一次采选的秀女都看腻了?”
赵踞才一笑:“太后,难道儿子是个好色之徒吗?”
颜太后笑道:“这自然不可同一而论,皇帝富有四海,日夜为国事操劳,自然要有天底下最出色的女子来相配。听说蔡太师最近也在为此事奔波?”
赵踞淡声道:“太师好像对皇后之位很感兴趣。”
颜太后试探着看他:“如果太师能给皇帝选个天底下独一无二的女子,那倒也罢了。”
赵踞重又默然,颜太后微笑又道:“是了,你可还记得颜家五房里的你的珮表妹?”
“好像还记得,小时候见过两次。”
“嗯,我听说她近来出落的很好,人人称赞,且又是个性情温柔的,改天倒要叫她进宫来我瞧瞧。”
赵踞不置可否。
颜太后道:“对了,还有那位禹将军,听说他开年就要回夏州了?”
“是。”赵踞回答,心中突然有些奇怪,今儿太后的话有点多。
太后笑眯眯地说道:“我虽不懂朝上的事,却也知道你很器重这位禹将军,你准备送人家什么礼物呀?”
赵踞道:“这,儿子还没有想好。”
太后笑道:“我倒是有一份合适的大礼,保管这位禹将军喜欢。”
赵踞有些意外,含笑问道:“哦?不知太后送给他的是什么大礼?”
太后望着皇帝,慢慢说道:“这嘛,皇帝是知道的,我想把宝琳宫的掌事姑姑鹿仙草送给禹将军,你觉着他会不会喜欢啊?”
赵踞的脸色刷地变了。
太后也立刻察觉,当下蹙了眉:“你怎么了?”
这些日子来,颜如璋其实也在赵踞耳畔提起过,要把仙草送给禹泰起的事。
但是赵踞只以要仔细想想为由推脱了。
如今突然听太后提起此事,赵踞本能地便以为是颜如璋见无法说服自己,就来求助于太后了。
皇帝心中暗愠,同时有些乱了阵脚。
面对太后的追问,赵踞只得说道:“这个,朕倒要再想一想,这禹卿虽然曾求过鹿仙草,但已经给朕驳回了,因为朕觉着鹿仙草……着实的不配,她的性情差,容貌也是一般,朕还怕她在禹卿身边儿反而坏事呢。”
太后听了笑道:“皇帝担忧的自然极是。但是你也太多心了,那位禹将军已将而立之年,自然是个极见多识广有手段的人了,难道还怕那么一个小丫头吗?既然他主动开口讨要,可见是他的心头好,皇帝何不就做个顺水人情?如今皇帝不好开口,那就让本宫做主,把鹿仙草赐给他就是了。”
“太后!”赵踞竟忍不住脱口叫了声。
太后一怔:“怎么了?”
赵踞喉头一动,急中生智:“这个,朕其实,已经安排了一个才貌双全的宫中女官,却比鹿仙草强上百倍的。”
太后皱皱眉,却又和颜悦色地笑道:“那何妨再多一个,毕竟以禹将军的身份,就算赐给他十个宫女也是使得的。”
***
赵踞离开延寿宫后,生平第一次有些头重脚轻。
本是要回乾清宫的,走到半路,突然茫然不知所往。
雪茶早命人传了銮舆来,皇帝登上銮舆,任由宫人抬着自己往前而行。
宫道两侧有宫女太监经过,见了皇驾,都忙闪避跪地。
赵踞目光垂落,突然扫见其中一人,从他的方向看来竟像极了自己憎恨那人。
“鹿……”皇帝几乎脱口而出,幸而及时忍住。
銮驾回到了乾清宫,才落地,里头颜如璋便迎了出来:“皇上可算回来了,再不回来,我就也要去延寿宫了。”
话音未落,赵踞不由分说,上前一把揪住了颜如璋的衣领,竟然生生地将他顶着进殿,摁在了殿门口。
颜如璋道:“怎么了,发生何事?”
赵踞居高临下,拧眉咬牙道:“朕说了会考量,你为何要抢着跟太后说?”
颜如璋满面疑惑:“说什么?”
赵踞道:“你撺掇太后把鹿仙草赐给禹泰起!”
颜如璋眨了眨眼;“哦?”
雪茶见势不妙,早缩着脖子往外退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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