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19.2

    窗外漆黑似墨, 屋内一灯如豆。

    林姝戈翻阅着张先生留下的书,四本外文书里有三本都是小说, 还有一本是《日常用语总编》。

    林姝戈对其他书没什么兴趣,三本小说倒是吸引了她。

    其中一本, 封面是棕发姑娘和威武狮子, 林姝戈看着觉得熟悉。

    “《The wizard of Oz》, 奥兹的、男巫?”

    这本书?自己似乎读过?

    她翻开书来快速浏览, 确定了。

    这本书她确实读过, 它是M国的畅销童书作家:莱曼·弗兰克·鲍姆的代表作之一,在M国连续多年霸占畅销童书榜首, 被誉为M国版的《西游记》。曾以《奥兹国的魔法师》在中华土地出版, 后来被更名为:《绿野仙踪》。

    这个时期的文化是开放的,文化环境却有些压抑。一边是本土文化为防止没落而崛起, 一边是西方文化受到病态的吹捧。

    因为与林姝戈所知的历史不同, 这个新民国的走向是和平而非战争, 故而只有文化汇聚导致的思想竞争。

    而这场文化入侵的争夺战中, 本土文化是稍微劣势的一方。

    这是多方面因素导致的, 但主要原因大致有二。

    一自然是由于西方列强这个时期的科技文明更发达, 国民更富裕,出于人类本性的慕强, 对强国的思想土壤心神向之是人之常情。

    二则是没有战争的压迫,没有触及国人生存的底线, 对强国文化的认同感多于排斥感;本土文化所看见的危机也仅仅是‘被同化’。

    总而言之, 这是个西方文化大受欢迎的时期。在M国畅销的, 在国内一般也被捧上了神坛——只不过这本《奥兹国的魔法师》的译本在国内销量并不好。

    前面也说了,英文好到能读通原著的人并不多。有能力作翻译的,又多去译那些更有名的著作或实用性书籍了,童书这一类的外文翻译,在国内比较少见,精通的就更少。

    《奥兹国的魔法师》译本还有一个显著的问题,就是译者在翻译时过于咬文嚼字,导致文采有了,易读性和乐趣却少了。

    这也是时下很多译本的问题,白话文推广得轰轰烈烈,知识阶级想要一朝夕改变阅读书写的习惯却不是易事,转变过程中半文半文是常态,国外名著的译本也都不例外。

    而《奥兹国的魔法师》是一本掺杂了西方奇幻元素的童书,想象力奇崛,富有童趣,用半文言文的方式来描述,就有些不伦不类,论意趣还不如本土的《聊斋》、《妄言集》等——孩童或许不介意,只要故事新奇好听,管他什么魔法师和龙,女巫与剑士……可买书却是大人主导。

    林姝戈本来就有意在这世把重点放在语言上,自然来了兴致,翻出纸笔尝试重新翻译。

    她没有在文言文熏陶下咬文嚼字的困扰,英语又十分流利,这时投入了精神,自然翻译得又快又准。

    译完几个章节,她回过头来润色了一下,增补删减,思及这是一本童书,特意让语言变得稚朴可爱些。

    这样一来,她忽然意识到文字的魅力。

    ‘跌跌撞撞的来’与‘踉踉跄跄的来’是同一个意思,在特定语境里前者显然却更有萌感……

    ‘这属于我’变为了‘这是我的’,更贴合孩子说话的风,委屈感铺面而来……

    林姝戈渐渐入神,逐句的修改,间或思索。

    曾做状元郎,又当网文咖——她哪怕不是那种天生驾驭文字的高手,后天的长期磨练也使她积累深厚,文采斐然。

    此时她一点一点雕琢文思,许多人求而不得的文风也渐渐出了雏形。

    灯火昏昏,林姝戈下笔如神,等到天光破云,筒子楼喧声渐起,她已经把书翻译了十分之一左右。

    她也没有要立刻译完全篇的打算,回床上睡了几个小时,恢复精神后,她出了街市,去找报刊亭。

    报刊亭热心肠的老板给她挑了时下流行的启蒙书刊,林姝戈按图索骥,找到了本市一家出版社的地址。

    她推门而入,因衣着破旧形容不佳,并不被出版社的人看在眼里,只当是社里请的打扫佣人。

    没人招呼,林姝戈也不怯,她主动问询,在一众含疑的眼光里直接找到了编辑。

    ……

    清瘦斯文的中年编辑低头看稿,自平权运动以来,女子受教育已是常事,但这还仅限于上流阶层。林姝戈的打扮分明是山野村姑,却来向他毛遂自荐?

    可偏偏她言辞谦逊,态度落落大方,显然受过良好教育,并不是无知妇孺的样子,也许是家道中落?他慢慢敛下了眼里的惊奇,对待手中的稿件多了份认真。

    走出出版社时,林姝戈手中已多了一份二十大洋的南通票行的票据。

    她到成衣店置办了几身长袍,又零碎购买了一些其他物品,才回到筒子楼里。

    接下去的半月平淡而充实,林姝戈宅在了筒子楼里翻译书籍,偶尔出门也是在楼道口里看书。

    女房东偶见她几次,看她拿着书在看:“哟,妹子识字啊?”

    她不见外的翻了翻那书,惊讶:“还是洋文?!”

    林姝戈笑了笑,张嘴说了一串英文。

    女房东听不懂,只觉得林姝戈说得怪流利的,声音也好听,不由竖起大拇指。

    “说的什么?”

    “说您漂亮,为人好。”

    女房东顿时笑了起来:“侬是顶呱呱。”

    “顶呱呱有什么用呢,还不是被嫌弃”林姝戈露出半分哀怨来,“我之前在想,也许是我没文化,和他说不到一处,于是偷偷学了这些,可男人的心还是说变就变。”

    女房东看她的眼神顿时十分同情,上次和林姝戈聊过后,她有留心观察,这半个月里,张先生一次也没有回来……怕是真的被外面的小妖精勾魂了。

    “侬别怕,张先生回来,看我怎么教训他!”

    …………

    六月走到了尾声,林姝戈终于见到了原主的丈夫张先生。

    他是个五官端正,颇儒雅的男子,看林姝戈的眼神里带着几分心虚。

    又恰好见到林姝戈不同从前的打扮,穿着一身简单干练的长袍,不由先指责起来。

    “那个……你怎么穿这个?成什么样子?!”

    林姝戈正在收拾床铺,闻言回过头来冷笑:“你管我穿成什么样子,在外乐不思蜀这么久,这次肯回来,是有事要说吧?怎么?外面的野女人跟你要名分了?”

    张先生没想到一向柔顺的妻子忽然变了样,又惊讶于她猜出了自己的来意,顿时哑然,见林姝戈盯着他,终是心虚不敢对视,率先回避了视线。

    “你都知道啦……那咱们,咱们好聚好散吧。”他鼓起勇气说完,却见林姝戈转身摔门出去了。

    “哎你别走!”张先生早就预料到离婚之路不会那么顺利,见林姝戈出去,连忙想要拉住她。

    但他动作不及林姝戈快,眼见她出了门,接着进来的却是女房东和筒子楼里的几名中年妇女。

    他不知道,从他回到筒子楼那一刻起,女房东就开始关注他家的情况了,见林姝戈生气离开,立刻纠集了平时打麻将聊天的一堆妇女,围了上来。

    “哎哟张先生,你看你干的什么混账事啊?!”

    ……

    姓张的被围在一堆碎嘴的三姑六婆里傻了眼,最开始想到离婚的时候,他以为最大阻力来自林姝戈——先不说思想传统不传统——这种几乎没有生存能力,只能依附男性的家庭主妇,怎么可能轻易离婚?

    想到这点他对林姝戈不是不愧疚的,但更多却是对新爱人独立思想的欣赏和钦佩,因此他反而坚定了离婚的念头,心想以后再量力补偿一下林姝戈……

    眼下还是先摆脱这段婚姻束缚……张先生回过神来,他考虑过很多种情况,也想好了怎么应对化解,但绝对不包括眼下这种情况:

    听着那些中年妇女们七嘴八舌的说他糊涂,又骂那外面的小妖精不要脸,中心思想只有一个,就是劝他回心转意。

    如果是林姝戈在说,张先生倒是能驳斥她——林姝戈在他面前顺服惯了,不太会回嘴。可是这些闲得发慌的中年女人们,一心只关注鸡毛蒜皮,哪里理解得了真爱、自由等想法?她们揪着他的错误指指点点,他反驳会觉得降了自己的调,不反驳又觉得憋屈。

    张先生不知道怎么办才好,他强忍着耐心劝那些女人离开,但是女房东反而对他这敷衍的态度十分不满。

    她们别的不厉害,但一张利嘴,真的能直戳人最怕的那块软地儿。她们骂得越发厉害,许多知识分子觉得有辱斯文的词汇,从她们嘴里蹦出来是毫无压力。

    张先生一开始还保持着涵养,越听脸色越难看。

    他这段日子也不是全然舒心的,虽然说爱人毅然离家与他同居,给了他极大勇气与坚持下去的信心,但是他心里也知道,已婚后出轨这是过错的,再加上家教老师与女学生这种噱头,拿出去是一定会被说嘴的。

    洋行里的那些同事也是指指点点,都是受过教育的人,却完全不能理解他!

    还有爱人的父亲,原本是洋行里关照他的长辈,现在见他却鼻子不是鼻子,嘴巴不是嘴巴,处处找他的茬。

    因着爱人,他心里把他当未来岳父,除了笑着舔脸上去,还能怎么样?

    张先生在洋行不敢发火,还要赔着笑脸做小人,心里不是不懊恼的,这时毫无关系的一堆女人都来指责他的错,好像他罪大恶极一样,他真是越想越恼火!

    他追求真爱,有什么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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