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章夜讯

小说:将进酒 作者:唐酒卿
    霍凌云翻身上马,勒着缰绳, 喝道“去洛沙驿站”

    洛山马场太远了, 就算是矮种马也赶不到,霍凌云只能选择较近的洛沙驿站, 那里靠近沙三营,是洛山和离北传递消息的补给站。

    马的喘息开始加重, 天太热, 身体强健的锦衣卫都得靠浇水来避免中暑。霍凌云从茶石河畔往西北方向跑, 跑了足足两个时辰, 能看到驿站时天都黑透了。

    “死人,”锦衣卫抬指刮了下鼻子,在后边说,“这里都是死人。”

    一个铁骑栽在驿站敞开的大门前, 他已经死了几个时辰,血水把地面泡得发乌,捂在重甲内的身躯很快就要发臭了。

    锦衣卫下马,没有翻动铁骑的尸体,蹲身检查片刻, 对霍凌云说“这是条汉子。”

    霍凌云看着铁骑背部的箭, 点了点头。

    铁骑的背部有两支箭,他是带着这两支箭疾驰到驿站才闭上眼。

    锦衣卫站起身, 掩住了口鼻, 另一只手把火把照向了前方, 说“这里”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

    驿站里横尸遍地, 驿丞被吊在了旗杆上,像是晾在寂夜里的破絮。霍凌云接过火把,走近了看,发现驿丞的头颅被砍掉了。

    “马都被砍死了,”照亮马厩的锦衣卫说,“即便有人生还,天亮前也赶不到洛山和沙三营鹰也死了。”

    鹰房的门没有关紧,还没有挣脱脚链的鹰都被掐断了脖子。洛沙驿站没有活口,这里喂养的野狗都被砍死了。

    边沙骑兵到过这里。

    霍凌云握着火把,陷入沉思。

    洛山马场建立以后,就成为了离北和中博消息枢纽的雏形,沈泽川因此把这里修得异常坚固。洛沙驿站有八百人驻扎,这里不仅有离北铁骑,还有中博守备军,相当于小型军营。四通的马道上都设置了急报点,望楼能够三面盯梢。前几日陆广白要求洛沙马道加强戒备,根本不存在疏忽大意。

    “骑兵擅长突袭,”锦衣卫说,“当初突袭边博营”

    “边博营,”霍凌云忽然转过身,重复道,“边博营边博营”

    去年六月边沙骑兵突袭边博营,就是从南侧绕行,借过洛山的道。沈泽川和萧驰野在后来把那条路堵死了,可是往东靠近茶石河的地方是堵不住的。

    “边沙骑兵在咸德年就来过这里,对这里的地形了如指掌。驿站连接洛山和沙三营,恰好踩在了骑兵曾经通往洛山的道路上。”霍凌云几步跳上台阶,推开门。

    “他们能够避开眼睛偷袭这里,来的人肯定不多,”锦衣卫搭把手,把旗杆上的驿丞放了下来,“潜进来的很可能是蝎子。”

    不论是不是蝎子,哈森截断驿站,就是不想让洛山遇袭的消息传到离北,他在拖延援兵的时间。但是这批偷袭的边沙骑兵没有停下,按照马道的方向,霍凌云猜测哈森是打算让这批人继续往南走,直接切断敦州和端州的联系,好让端州陷入孤立无援的境地。

    “这里离沙三营更近,”霍凌云转身下阶,吹响了口哨,叫来了自己的马,“我们继续往北,天亮前就能到达沙三营,向离北求援。”

    霍凌云赶不到敦州,他只能选择一条路,就是让沙三营的离北铁骑即刻南下支援端州。但这样意味着端、敦两州失去了所有消息,尤其是首当其冲的端州,只要沙三营的支援有误,端州就有灭顶之灾。

    霍凌云抽响马鞭。

    他的时间紧急,必须快

    锦衣卫追星赶月似地疾驰,他们踏破马道上的寂静,在树影里飞快地移动。霍凌云呼吸微促,因为长时间的策马,大腿内侧都是辛辣的痛感。马鞍是潮的,汗水把脸颊都泡湿了,他们这几日都没有休息的时间,像是紧绷的弦。

    快

    霍凌云捏紧马鞭,在颠簸里抬起手臂,然而他还没有打下去,座下的马匹就嘶鸣一声,前蹄相并,屈膝栽了出去。霍凌云当即抱头,翻滚落地。马道两侧的树影里奔跑着重重鬼影,霍凌云鲤鱼打挺,拔出刀来,听那急促的脚步声冲破灌木丛,朝着自己猛扑过来。

    “绊马索”紧跟其后的锦衣卫勒马,喊道,“有埋伏”

    霍凌云架刀格挡,但是没用,对方用身体直接把他撞了出去。他斜身擦过地面,滚到了树根旁。背后风声一促,霍凌云单臂扒住树根,借力上滑,抬起双腿,躲开了一刀。

    蝎子不对,霍凌云一咬牙,说“是骑兵”

    悍蛇部的精锐精锐在包抄中快速挪动着脚步,像是收拢的密网。那“沙沙”的脚步声异常整齐,宛如齐身扭动的蛇,经过沙地时连留下的痕迹都一模一样,令人心里发毛。

    左侧的弯刀猛削向锦衣卫的马膝,岂料中途被绣春刀“砰”声格挡住了。锦衣卫的脚蹬在骑兵的前胸,跟着拔刀,旋身落地,在靴底沾到地面时,刀锋如同乍现的天光,破开骑兵的咽喉,然后他们脚踏地面再度翻回了马背上,整套动作一气呵成

    没有得手的精锐们齐齐退后半步,其中有人摸着喉咙,说道“锦衣卫”

    锦衣卫翻过刀背,在滑动手臂时把刀锋的血迹擦在了后腰,说道“锦衣卫老子们现在叫锦衣骑”

    霍凌云的马在惊吓中站不起来,他飞奔几步,搭住锦衣卫伸出的手臂,跃上了锦衣卫的马背。

    “离北自顾不暇,”锦衣卫在重围里扯着缰绳,“边沙还有埋伏在这里,我们到了沙三营也来不及了”

    “回”霍凌云话没说完,就双手握刀,把刀锋猛地抡成半圆,将突来的弯刀砸飞了,“回端州”

    离北去不了了

    “掉头,”霍凌云仓促地擦拭着脸上的汗,道,“向南突围。”

    哈森太谨慎了,他屠掉洛沙驿站,连马和鹰都没放过,却又在向北的马道上留下了精锐,提防可能出现的落网之鱼。但这也给了霍凌云机会,哈森留在这里的精锐数量很少。

    “操,”锦衣卫甩掉刀面上的血珠,“这刀还是御赐的,都给老子砸豁了”

    马匹在原地踏蹄,锦衣卫强拽着缰绳,硬是把头掉了过去。侧旁的骑兵已经扑了上来,马鞍向右滑,马受不住重力,跟着向。霍凌云屈肘,照着骑兵的脸就砸。左侧的骑兵蝗虫似地向上爬,锦衣卫架住弯刀,被那力道直接带翻了。

    锦衣卫跌在地上,几把弯刀顿时钩来,他拼尽全力大喝一声,双手扶着绣春刀,在那刺痛耳朵的摩擦声里向上抬,手背上青筋暴现。

    “撑不住了”锦衣卫担着几个人的重力,躺在地上仰着脖颈,大口喘息,汗如雨下,额角突突地跳着,吃力喊道,“老弟上”

    霍凌云却驾着马跑了。

    锦衣卫差点泄气,骂道“你妈的”

    霍凌云靠着马撞开骑兵,他紧抿的唇间都是咸味,那不是汗,是咬破的血腥味。他在奔出些距离后突然掉头,把刀插回鞘中,紧接着直驱回来,马蹄踏破叠加的人影。

    锦衣卫下滑的手臂挡不住了,骑兵的脑袋都要凑到他脸上了。千钧一发之际,辛辣的气味猛呛进鼻孔间,震耳欲聋的爆炸声伴随着迸溅的血浆,喷了锦衣卫一脸。

    霍凌云俯身握住锦衣卫的手,把人带回马背。

    “突围,”霍凌云情绪高涨,他带着冒烟的火铳,一马当先,朝着南方冲了出去,喊道,“突围”

    尹昌仰颈灌酒,他喝完了,连续打了几个酒嗝,趴在墙垛上,问底下的守门兵“还有没有啊这酒好喝”

    守门的小兵挪了几步,借着火光和月光看清尹昌的脸,说“没啦,您老少喝点,这还轮值呢”

    “休息我就不喝了。”尹昌脚有点软,他醉醺醺地摇晃起来,费力地看着墙垛火把,“欸,这怎么少弓箭了快来人,给补上”

    费盛还没走到城墙,就听见尹昌在大呼小叫。他把新打的酒藏底下,用脚给踢到了机弩下边,再扯上兜布,然后气势汹汹地上去了,拎着尹昌的后领,说“补,人马上来给补,你回去睡去吧”

    尹昌脚跟滑在地上,他就这样被拎着走,搓了几把红鼻子,抱怨道“陆将军咋还没来啊我等了好几天,就想再见见他,酒都喝了好几轮了。”

    尹昌上回跟萧驰野去交战地,见到陆广白很兴奋,拉着陆广白喝酒,喝得陆广白一夜吐了三回,第二天躺帐篷里睡死了。左千秋二话不说,马上差人把尹昌给送回来了。

    费盛受不了酒臭,挥着手掌,拧住鼻子,说“你别说了,我丢不起这个人。”

    尹昌不乐意,挥动着手臂,仰起颈子想看费盛,犟道“喝酒给你丢人呸,老头子还没嫌你丢人呢。”

    费盛把人拖到底下,跟值班房换腰牌。这几日巡防严格,他签字的时候费了点功夫。

    尹昌趁机找酒,用闻不出味的鼻子四下嗅,嘀咕着“藏哪儿啦,就这里吧”

    他揣起袍角,跪在地上,撅着屁股往床子弩底下看。

    费盛还是嫩点。

    尹昌歪着脑袋,探手进去够酒,念道“我的小乖乖,欸,咋这么远,欸”

    费盛回过头,搁了笔,准备喊老头住手,却在这刹那间听到一声极细的“咔嚓”声。他耳朵太灵敏,以至于风声都能听清楚,不得不偏过头,静气凝神地再听一次。

    旗帜落下来,城门附近的风停了。

    尹昌终于够到了酒,但是他没往外扒,而是保持姿势伏在地上,闻着土地的味道,在费盛还没有反应过来时暴喝道“敌袭”

    投石机的重石轰然砸在墙头,灰尘爆溅,费盛抱头躲着碎渣,听望楼上的警声大作。守备军举起鼓槌,砸了起来,吼道“敌袭敌袭,快他妈起床”

    费盛推开士兵,疾步冲上城墙,在看清端州前方时倒吸口冷气。

    尹昌爬起来,用刀鞘拍着路过的守备军,厉声说“点燃烽火,迅速呈报府君。”

    尹昌蹬上城门,拉过费盛。

    “带着你的腰牌,率领锦衣骑收拾行囊,保护府君和诸位先生。”尹昌通红的鼻子抽了两下,他没看城外一眼,指着边上的狼烟台,“如果这里的狼烟燃了起来,小盛,你就保护府君西行,往敦州去”

    沈泽川还没有睡,他捏着眉心在灯下听孔岭说堤坝的事情,听着庭院里忽然乱了起来。乔天涯掀开竹帘,丁桃和历熊跟着入内,孔岭站起来,问“这是”

    “主子,”乔天涯戴好刀,“骑兵突袭了”

    堂内的先生“啊”的一声都站了起来,姚温玉立刻看向沈泽川,说“离北的援兵还没有到。”

    沈泽川放下手臂,盯着烛光,片刻后说“端州没有得到消息,不是交战地沦陷了,就是洛山失守了。”

    这一屋子都是读书人,高仲雄这种没经历过打仗的更是面色煞白,他们都望着沈泽川,府君是所有人的主心骨。

    沈泽川在此刻不能露出害怕的神情,他把自己的茶盖拨正,站起来。丁桃抖开氅衣,要替沈泽川披上,沈泽川侧过手背挡掉了。

    府君说“仰山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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