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门之后,程钺将钥匙随手扔在玄关鞋柜上的钥匙盘里,鞋也没有换,双手随意地插入西服的口袋,缓慢地向客厅内踱去。
跟在身后的阿姨想提醒他换鞋,张了张嘴,却还是没有出声。
她把门关上,把鞋换好了,走进客厅,就看到程钺坐在沙发上,双手交叉成拳抵住额头,一言不发。
过了不久,她就看到程钺眼角抽动了几下,双手细微地颤抖起来。
她心疼地厉害,开口唤了一声:“阿钺……”
程钺深吸了一口气,将手放了下来,扭过头来,对着她勾了勾嘴角,说道:“梅姨,我没事……”
他这才发现自己进门之后忘了换鞋,皮鞋在光洁的地板上踩了几个灰灰的脚印。他平复了一下情绪,起身走到玄关把鞋换了,回到客厅,看了看地上的脚印 ,抱歉地说道:“这些……辛苦你了,梅姨。”
“哎呀没事没事……”梅姨赶忙说道:“就是几个脚印,一会儿我擦一下……你看你晚上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今天吃点好吃的,好不好?”
程钺点了点头。
顿了几秒,他指了指楼上:”我……先去休息一下。”
“哎,好好,去吧去吧,一会儿饭做好了我叫你。”
程钺点点头,试图挤出一个笑来,但是没有成功,他抿了抿嘴角,没有再说什么,手插在口袋里往楼上去了
刚到楼梯拐弯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他看了看来点显示,脚步顿了顿,还是按下了接听,继续向楼上走去。
“喂,妈……”
听到这个称呼,梅姨的心提了起来,但是没多久程钺就进自己的房间关了门,什么都听不到了。
梅姨站在原地叹了口气,眉目之间难掩担忧。
今天原本是程钺给她定的每年一度让她去体检的日子,谁知一大早程钺就先吐了起来,看见什么吃的都恶心,她知道程钺一贯爱逞强,不是特别难受就不去医院,于是趁着这机会硬是拉着程钺一起去做了个体检。
这一体检不要紧,别的问题倒是没有,但来了个大问题——程钺怀孕了。
当时她的心就提到了嗓子眼。
程钺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他身体特殊,自己是知道的,但是程钺一向洁身自好,这一点她更是再清楚不过了。所以她的第一反应是医生一定弄错了,但是一回头,就看见程钺白了一张脸。
回来的路上,程钺才告诉她,两个月前他彻夜未归的那一次,是在宴会上被人下了药发生了意外。
梅姨这才明白,为什么他早上才回来,一回来就去洗澡,洗了好久好久,她几乎以为程钺在浴室里睡着了,去敲了门,得到了回应这才放心。
那天他在家里呆了一整天,打了几个电话,又接了几个电话,发了好大的火。
她以为事情已经结束了,谁知还有这样的后续。
这孩子……怕是,投错了胎。
梅姨胡思乱想了以会儿,又叹了一口气,拿了拖把把门口的脚印拖干净了,然后到厨房去洗手准备做饭。
楼上,程钺随意地坐在床上,耳边的手机里传来女人的声音,语速极快地抱怨和咒骂着什么,程钺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眼睑低垂,看不出什么神色。
忽然,女人话锋一转:“……好了不说那个贱人了,就说说你,你今年都已经二十八了,什么时候才能去医院把那套器官给做了?”
程钺眉头猛然抖了一下,握住手机的手指紧了紧,半天没有说话。另一只手原本漫不经心地插在口袋里,此刻却从口袋里抽了出来,下意识地抚上了自己的小腹,然后像是被烫了一下一般,手指蜷起,缓缓地握成拳。
那拳头越握越紧,紧到整个手臂都抖了起来。
电话那头,女人似乎等得不耐烦了,问道:“程钺?你在听吗?”
握紧的拳头猛然松开,程钺放松下来,手掌摊开放在身侧,掌心月牙状的掐痕清晰可见。
他试图勾了勾嘴角,敷衍地说道:”我还没想好。“
“没想好,你总是没想好,你难道是想做个女人吗?你知不知道我已经给你拒了多少个大家小姐了,前几天杨家的千金刚从国外回来,杨总还问了我说要不要见一面……”
“妈,”程钺终于忍不了了,深深吸了一口气,压抑地说道:“父亲都没有向我提起过这件事,他都不介意,你为什么要这么介意?”
“他不介意?”电话那端的语气就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你以为他不介意?呵,他永远都是那个样子,从来都不表现自己的喜恶!他不介意?他如果真的不介意,以你的能力,他早就让你进入董事会了!”
女人说到这里,怨气仿佛再也停不下来:“他要是真不介意,我还用和那个贱人周旋吗?她不过就是个小三!整天在我面前耀武扬威!你在他心里如果足够好,你爸会让她儿子程铠进管理层?“
女人喘了一口气,语气变得痛心疾首起来:“这些年来我是怎么教你的,你怎么会这么天真,嗯?程钺,你不要总是搞的我让你摘除那套器官是害你一样好吗?你现在这样在他眼里永远都只是一个残次品,但是这种残缺是可以修复的,做一个手术而已,之后你就会变得更完美,懂吗?“
程钺心中升起巨大的荒谬感,竟然无声得笑了起来,手背忽然被什么液体砸中,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竟然哭了。
他抬起手背,看着那一滴溅开的眼泪,似乎是不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哭泣一般,看了许久。
勾起的嘴角渐渐落下,他闭上眼,收敛了眼底的悲哀。
沉默许久之后他终于开口,带着母亲最恨的漫不经心:“就算是我变得‘完美’,又怎么样呢?你以为这样他就会更喜欢你一点……到底是我天真还是你天真?”
电话那一端沉默了两秒,程钺以为她要偃旗息鼓,没想到她再次开口,带着比之前更大的火气:“……我为了……我为了让他更喜欢我一点?程钺,我有这么贱吗?我不都是为了你!我苦心经营了这么久……”
程钺心中一阵烦躁,胸口发闷,几乎喘不过气来,不等对方说完就掐断了通话,将手机随意地抛在床上,坐在床边,手肘撑住膝盖,将脸深深地埋进了手掌之中。
残次品……
我在他们心目中,就是一件残次品?
母亲方才的话不受控制地在程钺脑海中回荡,他努力地想要挣开这个念头,但是越是想要挣开,就越是会去想,这个词汇反反复复在他脑海之中回荡,他逃无可逃。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又缓缓吐出来,然后将脸抬了起来——如果不这样做,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窒息而亡。
他盯着虚空中的一点,双眼通红。
手机铃声忽然响起,程钺回头去看,手机在床上震动着,屏幕上显示着来电人——“妈”。
程钺讽刺地笑了,没有去接,任凭铃声在安静的房间中回响。
他不由去想:要是她知道自己不仅没有按照她的意愿去做手术,现在还意外怀孕了,她一准得疯。
但是这样一想,他心中忽然升起一种报复一般的快意。
然而这样的快意没有持续多久。程钺盯着桌子上的水杯,忽然觉得心中的烦躁无法抑制。
他猛然站起来,打开了门,走到楼梯口。
“梅姨……梅姨!“
正在洗菜的梅姨听到他叫自己,应了一声,从厨房出来,问道:“怎么啦?”
“……我想喝鸡汤。”
梅姨正怕他什么都不吃,一听他说想喝鸡汤,立刻开心地笑起来:“哎,想喝鸡汤好,那我现在去买只鸡去,你休息一会儿啊,我一会儿就回来……”
“……嗯。”程钺点点头,站在楼梯口没有动,看着她忙东忙西的身影,眼中似有什么情绪涌动,脸上却看不出什么神情。
过了一会儿,梅姨收拾好了,出门前还和他招了招手,对他笑了笑。
关门声响起,程钺这才转身回屋,梅姨一走,他再也没有理由抑制心中的愤怒和躁动,抓起桌子上的玻璃杯,猛然向地板上摔去!
“啪!”地一声,玻璃杯四分五裂,程钺扶着膝盖弯着腰剧烈地喘息着,激烈地情绪在胸膛中激荡,无法抑制,也未能完全宣泄。
就在这时,那手机铃声再次响了起来,程钺眼角通红地看过去,还是母亲的电话。他走过去,拿起手机,讽刺地笑了一声,然后猛然将手机向着墙角摔去——
随着“啪!”的一声巨响,手机撞在地板上,四分五裂,墙角的落地灯被巨大的力道撞倒,玻璃制的灯罩和灯泡“哗啦啦”地碎了一地。
凭什么……凭什么……!
剧烈地情绪在心中叫嚣着,程钺在原地大口大口地喘息着,却无法缓解心口的窒息感。
呵……说什么都是为了我……我也不过就是你手中的一个工具……
还是一个,残次品……?
如果知道自己现在还怀了孩子,她是不是还会骂自己贱,说自己是怪物?
程钺嗤嗤地笑起来,眼眶通红,甚至布满了血丝,但是再没有流下一滴泪来。
他心中忽然有一种空茫感,不知道自己曾经的努力都是为了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这样活着还有什么意义。这样痛苦地、窒息地,甚至是惶恐不安地……日复一日地活着,究竟有什么意思?
如果我死了……她会怎么样……?
纷繁地念头如同恶魔一般在脑海中翻转,程钺快要被这些念头逼疯了,神智不知被拉到了哪个角落里。回过神来的时候,他就发现自己拿着一片纤薄的灯泡碎片,深深地扎进了手腕处的肌肤,划出了一道很深的血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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