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楚寔穿了一身黛蓝地暗银藩莲纹的四开襟袍子, 这样的袍子利于骑射, 也显得男子更为英武, 头上也并不戴头巾,而是用银冠玉簪束发, 越发显得英朗轩俊。
楚寔的俊美又不同于楚宿,他的俊朗是一种男人的俊,因为年长些, 又添了成熟稳重,好似他的肩膀什么都扛得起。而楚宿的俊则是俊美,五官俊秀精致,有少年人独特的清朗。
季泠品琢了一番, 觉得还是楚宿更好看些, 且不会给人那么大的压迫感。然后她就脸红了,不知自己怎么就又想起了楚宿。
“大公子。”季泠上前给楚寔见了礼。
楚寔点了点头, “听珊娘说, 你是因为淑珍的事情躲出来的?”
“啊?”季泠不得不故作茫然,心底却将珊娘都快骂死了, 她怎么能将那些话告诉楚寔啊?
季泠的脑海里瞬间杂念纷呈。珊娘这是攀上楚寔了,所以才能把女孩儿家的私房话说给楚寔听?她当初出来也的确有暂避的意思。
季泠的心思重, 她怕老太太想着淑珍是因为她的缘故才被楚寔送到老宅去的,所以借着又想造纸的缘故,这才“任性”地跟老太太说要来庄子上住。
走的时候, 珊娘来送季泠, 自然问了缘由。季泠造纸未成, 又不好意思跟珊娘说楚宿的事情,这才提及了淑珍,没想到转过头珊娘就将她卖了。
楚寔看着季泠的眼睛道:“你的心思太重了。老太太不是那样分不清的人。”
季泠的脸刹那间就羞红了,连耳根子都红了,低下头不敢再看楚寔,她的确不该以小人之心度老太太的君子腹的。如今被楚寔点破,更是恨不能钻到地缝里去。
“走吧。”楚寔转身往马车边走去,一边走一边对身后落后一大步的季泠道:“淑珍害得你差点儿不治,却只是被送去老宅,你心里怎么想的?”
季泠这一次几乎是惶恐地抬起头,“我……”她没弄懂楚寔的意思。不过事情已经过去快三个月了,即使有气也早就消了,淑珍又是楚寔同父的妹妹,她就想着楚寔该不会是想让她先开口给淑珍求情吧。
想到这一点,季泠就赶紧道:“我已经没有大碍了,淑珍妹妹也得了教训,是不是可以把她接回来了呀?冬日里老太太过寿,总要一家子团聚才好。”
楚寔斜睨季泠一眼,没说话,只是吩咐下人好生扶了她上马车。他自己则骑马去了前头。
季泠可算是被楚寔那句没头没尾的话给害惨了,一路都在猜楚寔那句话究竟是个什么意思,他斜睨自己的那一眼应该是含着讽刺的吧?
旋即季泠就想到她在珊娘跟前说过,楚寔处置淑珍凉薄之语。“噢。”季泠懊恼地捂住了脸。
芊眠道:“姑娘这是怎么了,一路魂不守舍的。”
季泠闭了闭眼睛,再重新睁开,“没什么。”只是将来再要面对楚寔,她都抬不起头了。
回到府中,珊娘来探季泠时,她自然要捉着珊娘问个明白。
珊娘红着脸告饶道:“都是我不好,都是我不好,我该打。”珊娘作势就要打自己的嘴。
季泠自然只能阻止她,“珊娘姐姐,你这是怎么和大公子说上话的呀?”
珊娘也没有别的知交好友,只盼着季泠能回来说说话,因此也不瞒她。“那日我在听雨亭弹箜篌,谁曾想那么偏僻的地方,居然也被大公子听见了,他走上亭子见到我,我们就说了会儿话。”
到现在珊娘想起那晚都像在做梦,楚寔语气那么和蔼,脾气又那么亲近,脸更是俊得好似谪仙,跟她说话半点不耐都没有,只含笑聆听,这让她忍不住就想不停地找话说,如此就能和他多待一会儿。这才有她“卖”了季泠的事儿。
“呀。”季泠是知道听雨亭有多偏僻的,不然梦中的她也不会每次都在那儿弹箜篌,而听雨亭的位置也是她告诉珊娘的,却没想到珊娘居然会遇上楚寔。季泠不由喃喃,“那你们着实是有缘呢。”
珊娘一听脸“唰”地就红了,却并未否认“有缘”二字,因为她心底也着实盼着呢。
季泠见珊娘如此娇羞,可又忍不住欢喜冒泡,心里其实也为她高兴,于是打趣道:“那珊娘姐姐岂不是好事将近?”
珊娘张了张嘴,却不知该说什么。那天晚上,楚寔刚走上听雨亭时,那眼神,至今想起来珊娘都觉得心肝儿砰砰地跳。
后来他们就说了会儿话。
说起来楚寔在听雨亭其实坐了不短的时候,他还让她给她弹了几曲箜篌呢。
她弹着,他则闭着眼睛听着。
几曲之后珊娘原以为楚寔会夸赞自己几句的,她对自己的箜篌技艺还是很有信心的,可他只是淡淡地问道:“可会弹‘归去来’?”
珊娘摇了摇头,这曲子她简直听也未曾听说过,只能看着楚寔失望的表情而心叹。
“阿泠,你可曾听说过‘归去来’这首曲子?”珊娘问道。她想着季泠还跟着周容在学琴,周容那样的大才女指不定听说过‘归去来’。
季泠眨巴眨巴眼睛,“归去来还是首曲子么?”她的箜篌就叫“归去来”呢。
珊娘道:“我也不知道,只是那晚大公子问我可会弹,可惜我不会,不然……”不然也许就真的是花信可期了。
季泠听这意思想是楚寔并没承诺什么。不过她倒也不太替珊娘担心,毕竟她的梦有时候还是很准的。珊娘如此美貌有才,既然一心想做楚寔的小妾,待大少奶奶进门后,她的心愿基本能成的。
六月里,日头火辣辣的晒人,别说读书困倦,便是坐着都会流汗犯困,所以东正书院也放了假,楚宿正好在府中。
季泠看着那一摞被她精心包裹好的竹纸,凝神想着该怎么给楚宿送过去。
芊眠道:“姑娘就是想太多了,二公子救了你,你这么久都没送个谢礼,指不定多少人背后说你不记情了,依奴婢看啊,你直接上门送去就成了。”
季泠点点头,央求芊眠道:“好姐姐,你去帮我打听打听吧,看二公子今日何时在府里。”
芊眠知道季泠为这一摞纸费了多少心血,那两个月简直连觉都没怎么睡,为了抄提,手腕都弄肿了。本来就余毒未清,还那么费心神,她真担心季泠的身子会落下亏空。
然则季泠既然费了这么多心思,自然应当当面送给楚宿,而不是托怀秀转交,因此芊眠二话不说地就答应了。
夏日虽然炎炎,但并不妨碍一众公子哥儿的雅集,因此楚宿白日里倒有大半时候并不在府中,芊眠在外院一直等到月上柳梢头,才见楚宿和楚寔联袂进门。
楚寔扫了眼跟着怀秀一起出现的芊眠,“你怎么在这儿?”
芊眠忙道:“我来找怀秀说会儿话。”
待回到季泠的屋里,芊眠道:“二公子回来了,姑娘。”
季泠忙地抱起盛纸的匣子,吸了口气道:“走吧。”
此刻夜已经颇深了,她主仆二人是悄然出院子的,并不想惊动对面的季乐。可季乐那边是时刻有人盯着她的,见她抱着匣子出门,小丫头立即跟季乐说了。
“这么晚了,她怎么会出去?”季乐不解,却让小丫头远远地跟了上去。
季泠和芊眠却并未察觉身后还有个小尾巴,只一路往外院去。
盛夏的晚风拂人,吹着季泠身上那袭做出来之后还从没穿过的水光纱衣裙飘飘飞舞。
水光纱十分轻薄,仿佛晨雾,随着季泠脚步的挪动,仿佛池面上跃动起的水花,轻灵、欢快。宽袖在空中飞舞,又好似翻飞的蝴蝶。
芊眠跟在季泠身后走着,见她腰细,见她发柔,见她裙跃,见她袖舞,闻着晚风里送来的那丝山莓甜,那么一瞬间连她这个长年伺候季泠的就看得有些呆了。
她没想到,季泠已经长成到一个背影就让人万千浮思的地步了。
季泠久久没听见身后的脚步声,不由转过头去看了眼,朝芊眠笑了笑,“怎么不走了?”
那一刹那,芊眠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回眸一笑百媚生”,季泠回头的时候,真的是感觉眼前百花齐放,耳边甚至能听见花苞扑簌簌地开着,粉的、黄的、白的、红的瞬间就迷乱了她的眼睛。
季泠的身后便是月色,月光洒在她的裙边,似乎都不敢再进一步,生怕被她羞煞。
“姑娘,生得可真好看。”芊眠喃喃地道。
季泠并没觉得高兴,只是垂眸不语,她跟在老太太身边多年,早已经知道美貌恰如其分才是最好的,少了几分还可以用德来弥补,但若是增之太多,便是用德也无法修饰了。正是因为这张脸,所以出去赴宴时,其他的夫人虽然连声赞她水灵,却从不会想着往家里娶,也就只有辛夫人有那般不堪的儿子才会打她的主意。
而她这张脸,甚至也很可能成为讨好上峰的工具。
在那一瞬间,季泠就想起了楚寔。他从扬州送回来的给她的年礼那么丰厚,可他待她却总是有些冷然的针对,话语里里外外无不透露着一种讥讽。这样矛盾是为了什么?他瞧不起他,却又要让她为他所用?
尽管盛夏夜晚的凉风也点儿也不凉,反而还带着恼人的热意,可季泠还是打了个冷颤。
芊眠见季泠情绪不佳,赶紧上前两步,自悔失言,季泠最不喜欢的就是别人拿她的脸说事儿。“姑娘。”芊眠低低地唤了一声。
“走吧。”季泠低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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