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夫人听了, 虽说觉得季泠年纪小了些, 恐怕在管束男人这件事上弱了些,但季泠底子好,再有人从旁指点一下的话, 也不是什么难事。这旁人指的自然就是辛夫人自己了。唯一不好的就是, 年纪太小不利生养。可世间哪儿有十全十美的事呢?
辛夫人也不能总拉着季泠看,那样就太明显了, 这亲事成不成,她还得回去跟家里的长辈商量商量,所以问过几句话,就将自己手上戴的翡翠镯子取了下来, “第一回见你就喜欢,也没什么见面礼, 这镯子送你吧。”
长辈赐是不能辞的, 季泠接过镯子, 又谢了辛夫人一礼。
待季泠回到姑娘堆里, 连静珍都看了她一眼, 虽然静珍一直不怎么和季乐以及季泠往来,但毕竟住在一个府里, 怎么也有些情分,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显然是想说辛夫人家的事儿, 只是这儿实在不是说话的地方, 才一张嘴, 静珍就被章懿给叫住了。
“静珍,黄姐姐找咱们联诗对对儿呢。”章懿道。
听章懿这么一说,园子里的姑娘便都开始往园中的碧云长廊去。章家的碧云长廊沿池而建,头上连着一个船型坊,十分别致精雅,在京城里也是知名的景致。做客的姑娘家多,长廊上三三两两地站着却丝毫不见拥挤,还能隔岸赏花。
而章懿嘴里的黄姐姐季泠见了时,才知道原来是宫里正得宠的黄淑妃那个黄家的女儿。这黄家却不是外戚出身,祖上曾有十三人中过进士,最高的官居宰府,如今虽然在朝为官的最高不过四品,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何况黄淑妃在宫里最得宠,膝下更是育有三皇子和五皇子两名皇子。
而当今皇后无子,三皇子则养在了皇后膝下,很可能就是未来的太子,是以黄家怎能不水涨船高?而黄鸣音乃是黄家一众嫡女中最出色的,本身就才貌双全,如何能不受一众姑娘追捧?
只是黄鸣音这样的出身,这样的才华,性子就难免骄矜了些,季泠听老太太私下议论过,给楚寔相看媳妇时,也考虑过黄鸣音,但想着她那性子最后还是没提。苏夫人倒是有些想法,可老太太不点头,她也不能说什么。
待静珍一到,章懿和黄鸣音就开始组织联诗,不过能被她们亲口叫进船坊的人也没多少,至少季泠、季乐就不在内,甚至淑珍也没那荣幸。
船坊里拢共也不超过十位姑娘,那里头的人自成一个圈子,都算得上是京城闺秀圈里家世、品貌里品貌最佳之辈,周遭的姑娘对她们无不羡慕。
季乐叹道:“泠妹妹,咱们这辈子怕都没资进去呢。”她自问才华、美貌都不输给进入船坊的任何一个人,只可惜不会投胎。
淑珍则冲船坊撇了撇嘴,拉着婉珍往季泠、季乐这边走来,人才刚到跟前就看着季泠手腕上的玉镯道:“这翡翠镯的水色可真好,是辛夫人送的吧?”
季泠只恨袖子短了点儿,没能遮住,只好点了点头。
淑珍笑道:“辛夫人可难得这般大方,没想到对泠姐姐却是青眼有加,她公公可是大理寺卿,九卿之一呢。”
季泠没说话。
淑珍怕季泠不懂她的意思,又画蛇添足地道:“听说辛夫人最近在替她的小儿子相看,平素听人说她最疼的就是小儿子了,今日单拉着姐姐说话,莫不是……”说着淑珍就开始捂嘴笑。
婉珍也是听过邱志的一些事情的,不懂为何淑珍一直在季泠跟前说辛家的事儿,还一个劲儿地提大理寺卿,像是在引诱季泠往辛家的亲事上靠呢。
眼下人多,婉珍也不好跟季泠说什么,只想着等会儿回了府,晚上一定要跟她提一提邱志的品性。
婉珍能听出来的事儿,季乐自然也听出来了。淑珍显然是想让季泠自己往火坑里跳,季乐才恍然,淑珍似乎很不喜欢季泠,甚至已经到了恨的地步。不然大家都是一家姐妹,哪怕没多少血缘,但总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如何能把季泠往火坑里推。
再想想淑珍撺掇自己让季泠穿鹅黄衣裳的事儿,不由出了身冷汗。她和季泠从小一起在嘉乐堂长大,季泠总是处处让着她,若非近日因给老太太念经的事情,还有楚寔“假死”的事情闹得有些不愉快,季乐也未必会听淑珍的撺掇。
无论怎样,季乐并不是想把季泠往死了害的。
淑珍见季泠不答话,也知道她素来脸皮薄,嘴又笨,三棍子打不出个屁来,她再多说什么,季泠估计也不会有反应,于是心思又转移到船坊里去。那里面的人全是她讨厌的,却又够不着的。
等淑珍一走,季乐将季泠拉到一边,“泠妹妹,辛夫人那小儿子就是个不学无术的纨绔,成日寻花问柳,很是不堪,你可莫要被他的家世给糊了眼。”
季乐如此跟季泠说,其实也有趁机跟淑珍撇清的想法,好叫季泠知道她和淑珍的确不是一路的人,那鹅黄衣裳跟自己也没多少关系。
季泠则是没想到季乐居然会跟自己说这个,她原以为季乐早就跟淑珍一条心了呢。如此看来季乐到底还是念着姐妹情的。
季泠摇头道:“乐姐姐你说什么呢?你我的亲事自然有老太太做主。”
季乐道:“说得也是,都怪我着急了。”
季泠会握住季乐的手,看着她的眼睛笑道:“姐姐的心意我明白,都是为了我好。”
季乐心里总算松了口气,听季泠这意思,应该是将“鹅黄衣裳”的事儿给撇一边了。
季泠和季乐刚“握手言和”,却听见碧云长廊里动静儿有些大,她二人走回去,才知道章懿等人嫌长廊的人太吵杂,联诗静不下心来。
黄鸣音从船坊里走出来,眉眼含笑道:“懿姐儿,今日是你家的赏花宴,动什么气呀?这会儿丽日当空,的确叫人沉不下心来,不如去年在我家,荷塘月色的幽静,那次你可是出尽了风头呢,一句‘荷塘溶溶月,皎皎如冰轮’现在都还让咱们赞叹呢。”
黄鸣音这话似在捧章懿,但实则章懿今日的联诗大失水准,反而更像是在讽刺。所以章懿听了脸色十分不好看。
黄鸣音道:“等今年荷花开了,再请大家去我家赏月,那时候想必懿姐儿又有佳句叫咱们赞叹了。”
章懿的脸红红白白,勉强扯出一丝笑容道:“既然是佳句,哪有那么轻易就得的,还是音姐姐你更胜一筹,无论是丽日还是皎月,都不影响你的诗才。”
黄鸣音笑了笑,“不过是多看了几本书而已。”
这样不谦虚的人,自然让章懿更憋气,胸脯上下起伏得厉害。她可不是真心赞黄鸣音的。
静珍因为和章懿是表亲,自然要偏帮她一些。悄悄拉了拉章懿的袖子,提醒她今日她可是主人家,切不可同黄鸣音闹起来。
都说文无第一,武无第二,但自古文人和武夫一般,都是喜欢论高低的,章懿和黄鸣音都有才,碰着了就喜欢较劲儿,去年荷塘赏月,章懿拔得了头筹,黄鸣音一直憋着一口劲儿,今日可算是发出来了,自然要踩一踩章懿。
章懿看了看静珍,也知道她是好意,可是她被娇宠惯了,受不了黄鸣音的气,总想着要扳回一城。
季乐见此情形,心里不由有些欢喜,她正愁今日没机会表现呢,这会儿便上前一步道:“先才懿姐姐不是说今日还要对对儿么?这个不比吟诗赋词静雅,却是雅俗共赏,咱们这些个无才的也能跟着乐一乐。”
可是章懿现在哪儿有心情对对儿,正想说季乐是哪根草啊,这会儿跑来出什么风头,但一看季乐直给她使眼色,脑子也就转了转。对对子她一向也还算在行,刚才联诗丢了脸,的确需要找回场子,季乐这也算是给她安排了个梯子。
“的确是我疏忽了,先才光顾着几个人私下联诗,却怠慢了客人,该罚该罚。”章懿笑道,转头对黄鸣音道:“音姐姐,可跟咱们玩玩对对子?”
“如果大家都有兴致,我自然作陪。”黄鸣音扫了一眼全场后道。
于是碧云长廊上原本三三两两站着的姑娘,这会儿却面对面对站成了两队,一边是偏帮章懿的,一边是偏帮黄鸣音的,颇有些泾渭分明。
只是该由谁先出题,却又成了个问题。黄鸣音看着章懿,章懿笑了笑道:“今日我家做东,自然是客人为先,还请黄姐姐先出一题。”
“自然是主人为先,先才联诗时,懿姐儿你没能尽兴,这上联还是你先来吧。”黄鸣音道。
章懿一听就知道黄鸣音这又是在讽刺自己呢,不由得心里火起,失了分寸地道:“有目也是(目丑),无目也是丑,去掉目丑边目,加女便成妞,隆中女子生得丑,百里难挑一个妞。”
章懿这个上联一出,知晓内情的人,全都成了哑巴,是真没想到黄鸣音和章懿之间已经剑拔弩张到了这个份儿上。因为黄家的祖籍正是隆中。而黄鸣音呢,在一众姑娘里也只能算是眉清目秀,若是没有那一身打扮和馥香村的脂粉,只怕就是个普通的水准,平日也多是靠人捧着,才得了个才貌双全的名声,实则貌是基本没有的。
但章懿就不同了,章家出美人,楚府的章夫人就是个少有的美人,她的娘家外甥女章懿自然也差不到哪里去。
黄鸣音被章懿的这个上联气得发抖,五官差点儿扭曲。
章懿也知道自己过分了些,可是若非黄鸣音一直挑衅她,她怎么会反击的?不过既然已经反击了,自然就不能输,转头道:“不知哪位姐姐有下联了?”
黄鸣音的确了得,虽然气得头晕,但还是稳住了自己,深呼吸了几口后,环顾一周道:“有木也是桥,无木也是乔,去掉桥边木,加女便成娇,江东美女数二乔,难保铜雀不锁娇。”
话音才落,黄鸣音那一方的人里就有开始鼓掌喝彩的,“妙,真是妙对。”
章懿因为是章家这一辈的独女,因此备受宠爱,有个小名,唤作娇娇,黄鸣音这对子可不就是在诅咒她么?
那鼓掌喝彩的人是金侍郎家的姑娘,名唤亚,因为她牵头,黄鸣音一侧的姑娘都笑了起来。
章懿的表妹吕襄上前一步道:“我也出一联,金亚有心便为恶。”这可是直接打脸了,让金亚的脸瞬间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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