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9章 第 229 章

    数日后, 索额图自京城赶到德州照顾太子,太子在德州养病数月后终是在新年之前回京面见皇帝。

    整个新年, 宫中一如往日喜庆祥和。

    新年过后, 皇帝决意重启去岁中断的南巡, 此番亦是皇帝带着德妃及太子

    四贝勒、十三阿哥先行, 其余嫔妃和皇子们晚半旬出发。同上回不一样, 这次太子没有在德州病倒,皇帝等人在德州休息两日后改坐船南下直达淮安。

    一大清早行宫门一开, 一顶轿子就抬进了行宫。

    太子起床后正在用早点, 下人匆匆来报,对他耳语了几句。太子眉头一皱,放下汤勺自语:“他不是赋闲在家么,来做什么?”

    他突然食不下咽, 自从在德州的时候他同皇帝谈话之后他一直都是夹着尾巴做人, 皇帝任何不同寻常的行径都能让他心惊胆战。

    更何况,皇帝要的答案,他还没有给。

    太子想了想,还是决定去请个安打探下皇帝的意图。

    他快步穿行在行宫, 一直到皇帝寝殿前被一人拦住, 他唬了一跳,片刻后才看清了来人。

    “你来做什么?”

    来人是那个崇福寺住持, 听说皇帝已有意将青海多伦青庙也赐予他, 并授予他节制除藏地外“灌顶普善广慈大国师”的称号。

    太子其实十分害怕此人, 这人太像十四弟了, 让他怀疑是那个死去了的六弟,可人不会死而复生,但又有人说藏地这些活佛都是转世投胎的,每次转世都带有上一世的记忆。太子原本对这说法嗤之以鼻,可如见每次见到眼前这个人,太子又不禁动摇起来,他简直怀疑此人就是六弟的转世。

    “太子爷,皇上问王熙诸皇子如何,王熙说六爷最聪明。”

    太子自问从小没有什么对手,可是这个六弟却让他平生第一次感到害怕,他入书房的第一天开始就是最聪明的那一个,连王熙吴正治这几个老学究都对他赞不绝口,而皇父更是高看他一眼,事事夸赞他。

    胤礽有一日读书时翻到那个“祚”字的含义,心惊到呆坐了一下午。六弟病倒的时候,皇父那么痛苦绝望,以至于六弟真的病死的时候,胤礽不禁长舒一口气。

    这和尚本来光秃秃的脑袋这回却生出了一些头发,他毫不畏惧地看着太子说:“听太医说太子近日多梦体弱,贫僧可为您讲经安眠。”

    “滚,孤不需要,别以为孤不知道你平日巧言令色哄骗皇父,孤不信你,你赶紧滚!”

    太子忍了几个月的臭脾气在面对这张脸时复又发作起来。

    胤祚轻扯了下嘴角双手合十,“太子自重,贫僧走就是了。”

    “等等!”太子又叫住他,“刚才你在皇阿玛那里?”

    “是,贫僧来为大皇帝讲经。”

    “哦。”

    太子心里安稳了一点,正怪自己疑心太重时,胤祚又说:“可碰巧高士奇大人来面见大皇帝,贫僧只能先出来稍等片刻了。”

    太子脑子里一懵,密谈?高士奇会同皇阿玛说什么?

    太子不担心是不可能的,这高士奇知道太多索额图的秘密,如今又同索额图分道扬镳,万一他抖漏了什么秘密给皇阿玛怎么办?

    胤祚没有再理会他,自己去园子里散步。他爬在一处假山上,看着往日高高在上的太子站在皇父的门口握着拳挣扎,念了一句“阿弥陀佛”。

    我的好二哥,您可千万别让人失望。

    ……

    高士奇平静地看着皇帝,索额图如何谋反如何策动太子,除了没有直接指认太子亲自参与谋反,其他该说的他都已经说了,接下来就是看皇帝的态度了。

    他内心不由叹气:慈父心肠啊,皇帝又是那么想胜过唐太宗,可如今太子或许还不如李承乾和李泰当年。

    皇帝盘膝坐在炕上,轻轻的转动手里的佛珠,良久之后他才道:“希望朕这么做是对的。”

    高士奇道:“皇上,刮骨疗毒是疼,但毒已入骨髓,若非如此人必死也。刮去骨毒,挖去腐肉,这样好肉才能再长出来。”

    “皇上,太子求见。”

    皇帝睁开眼睛,高士奇会意地让到一边。

    “叫他进来。”

    不多一会儿太子进到屋里,高士奇跪下行礼。

    “臣给太子请安。”

    太子示意他起身复对皇帝说:“儿臣给皇阿玛请安。”

    皇帝瞧着太子,手里的佛珠转了又转方才说:“去年在德州,朕同你谈话之后朕就一直在想。”

    太子眼眶一红,他点点头,“儿臣也反复在想,索额图到德州后还是坚持不认,儿臣目下还无所获。”

    皇帝看了高士奇一眼,高士奇把一份已经写好的折子递给太子。

    “可朕已经查明了,索额图在三十六年不仅唆使你封宫,还派人假扮山贼在京城自漠北的路上骚扰,打算切断朕的粮草退路,让朕同噶尔丹两败俱亡!”

    太子连想都没想,伏在地上痛苦磕头:“皇阿玛,索额图罪该万死啊!他谋害皇阿玛,当诛九族啊!”

    皇帝下炕扶太子起身,“朕打算将索额图及其羽永行圈禁,你如何看?”

    太子伏在皇帝怀中嚎哭:“皇阿玛仁慈,这等孽畜……如此轻饶,儿臣知道您都是为了儿臣啊……”

    皇帝拍了两下他的肩,小声说:“你觉得他该死吗?”

    “该死!”太子毫不犹豫地果断说,“儿臣若是当年就知道他有这等狼子野心,儿臣一定手刃他!”

    高士奇垂着头没有作响,仿佛看不见太子的这番沉痛。

    皇帝没有再说什么,他从太子抽出把这份重如千金的折子,重又递回给高士奇。

    “发回京城吧。”皇帝眼里掠过一丝难以察觉地忧伤,“太子啊,皇阿玛为了你才轻饶了他们,你也要明白。”

    ……

    高士奇和太子都退下了,皇帝没有坐下,他俯下身抚摸着行宫寝殿里的龙椅。

    这是一把黄花梨木雕刻而成的小龙椅,简便易挪才被内务府带着随驾,可上面雕刻的盘龙依然栩栩如生,龙威四溢。

    他的指尖抚过龙须、龙牙、龙眼,一处处一片片,怎么都停不下来,直到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溢出。

    “皇上,皇上。”在他哭着倒下前,蓁蓁从屏风后冲出来抱住了他,“您别这样,您别吓我。”

    “你赢了,你真的赢了。”皇帝的指甲磕在盘龙的木纹上,留下一道道印记,“禽兽不如,骨肉亲情都胜不过这张龙椅。”

    黎明之前,在看过高士奇奏报索额图谋反真相奏折后,蓁蓁与皇帝打下了一个赌:

    “臣妾知道您不敢信,您说过太子是个有仁有义的孩子,臣妾也见过他在塞外为您挡熊的样子,也不敢信他真的做过这一切,他真的会同意索额图害您,他如今这般不肯说出真相一定有保护母家的深意。”

    皇帝如同抓住救命稻草一般地点头,“蓁蓁,你知道的,你看过的,胤礽……朕养了他几十年,他说过朕对他不但是父亲更是母亲,索额图他们也是从小照顾他,他才两难。”

    “是啊。”蓁蓁跪在皇帝脚下,握着他颤抖的手说,“他肯定是因为想保护母家,保护对他好过的长辈,才不敢在您面前指认索额图的,是不是?”

    “是,一定是如此!”

    蓁蓁忧伤地一笑,皇帝是如此肯定如此确信,即使到如今还残存了最后一丝希望,希望他的太子是一个有仁有义的孩子。

    “那明日,您叫高士奇来,当着他的面把索额图所作的都说出来。”

    “他会保他,会为他求情。”皇帝喃喃道,“蓁蓁,朕了解胤礽。”

    “好,只要他为索额图求情一句,只要他低头认错,我往后将他当做亲生孩子,一定与您一起把他拉回正道来。”

    “可真?”皇帝眼中燃起了希望。

    蓁蓁举起掌,“我与您击掌盟誓,他若如此便还是有救的孩子,他便还没有禽兽不如,若是如此,我愿意救他。”

    “朕是真的蠢啊,哈哈哈哈,蓁蓁,朕瞎了几十年啊!他一句都没有说,为了保自己,他什么都敢牺牲,朕今日才看清他啊!”

    蓁蓁紧紧地抱着他,根本无从安慰他这绝望而撕心裂肺的痛苦。

    ……

    皇帝结束南巡回京后忽然连发数道谕旨,接连降罪索额图及其子和家人,最后一道上谕,将索额图永行圈禁在宗人府。

    半年后,索额图饿死在圈禁之所,仁孝皇后家的承恩一等公长泰、索额图之子尔芬全部被杀,皇帝亲口说:“索额图乃本朝第一罪人。”

    毓庆宫安安静静,太子连一句求情的话都没有替母家说。众人此时方才明白,南巡路上,皇帝已经与太子达成了一致。

    就在京中还在议论索额图之事时,裕王府传出消息,裕王病危了。

    皇帝带着大阿哥和几位太医火速赶到了裕王府,他一进门看着家仆们手里抱着的寿衣整个脑袋就一晕转身怒骂保泰:“你发什么疯!你阿玛会好的!”

    保泰哭着说:“不是儿臣不懂事,这事是儿臣的阿玛交代的,他说先备着,这样事到临头才不至于乱了手脚。”

    皇帝瞪着他,指着这一屋子的白幡说:“都给朕扔了!”

    皇帝这一发话裕王府的家奴们也只能火速把从仓库里搬来的寿衣白幡又都给搬了回去。

    福全躺在床上,大福晋西鲁特氏坐在他身边不时地给他擦着头上的冷汗,他面色苍白,喘气都喘得甚是艰难,俨然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

    皇帝在裕王身旁坐下,福全费力地咳了几下慢慢睁开眼,“皇上来了啊……”

    五十年的兄弟,皇帝固然懂天下无不散之筵席这句话,只是没有想过这一切马上就要来了。

    这事不能细想,一细想,皇帝的心就隐隐作痛。

    “朕带了太医来,你安心养病,这个坎说过就过去了。”

    福全双目里盈满了泪水,“臣也想……”

    皇帝按着他的肩。“既然想,那就好好治病,好好吃药。”

    “皇上。”福全握住皇帝的手,“臣有几句心里话想同皇上说,皇上就当臣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吧。”

    皇帝剑眉一拧,轻轻骂了一句:“胡说!”

    福全费力地转过头,“保泰,带大阿哥他们都出去吧。”

    保泰点点头,大阿哥目光凝重地瞧了瞧福全,又去看皇帝。皇帝一抬手,大阿哥懂了他的意思跟着保泰出去了。

    福全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才对皇帝说:“皇上,这句话,臣放在心里已经十年了,臣知道只有到臣要死的时候才能把这话说出来。”

    皇帝沉重地点头。“你说。”

    “皇上,太子不贤!万不可将祖宗江山大业托付与他!”

    福全激动得眼泪都流了下来。皇帝却异常的平静,没有惊讶也没有震怒,像是他早就料到了福全会说这句话。守候在屋外的保泰却是吓得魂都快飞了。父王这是疯了嘛!他转头看身边的大阿哥,他双手抱胸闭着眼一派气定神闲。

    屋子里皇帝半晌之后才沉着声说:“朕知道,朕处置了索额图就必然有后面的打算。只是朕想问二哥,诸皇子中,以你之见谁最贤德?”

    福全缓缓吐了口气:“八阿哥最贤。”

    大阿哥忽然睁开眼,一转身用不可思议地眼光盯着屋门,一旁保泰也惊讶极了。

    倒是皇帝反倒坐在屋中不露声色,但他的声音却仍是透了几分诧异:“你说胤禩?”

    福全缓缓点头:“八阿哥生母低微,他从小由惠妃抚养,聪明灵慧,德才兼备,更重要的是性温和宽容大度。”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方才拧着眉说:“朕知道了。”

    皇帝又在裕王府待了一会儿细细交代了太医要治好裕亲王这才回宫。皇帝自然是不会把同裕王的这番谈话对蓁蓁透露半句的,不过第二日蓁蓁还是从大阿哥的嘴里听说了整件事。

    惠妃惊讶得手里的杯盖没拿稳,“哐当”一声又掉在了杯口上。

    “胤禩?”

    大阿哥点头。

    惠妃惊得又问了一遍:“为什么是胤禩。”她一转头瞧着身边咯咯直笑的蓁蓁,更是不明白了,“德妹妹,你笑什么呀?”

    蓁蓁解下帕子擦了擦眼泪。

    “我笑呀,裕王还真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不是帮着劝皇上早换储君嘛!”

    惠妃说:“劝归劝,我还真不明白,为什么裕王好好的会突然提起胤禩来。”

    蓁蓁垂下眼眸,掩住一闪而过的寒意,“大概是胤禩讨他喜欢吧。算了,裕王说的不重要。”

    惠妃领着心事重重的大阿哥离开,蓁蓁正要穿过东次间回里屋换衣裳,走过书架的时候她无意间瞧见了架子上摆着的玉箫便停了下来。

    “主子,怎么了?”

    到底要借他的手问清楚吗?

    蓁蓁想了想说:“你明日出宫一趟,替我办一件事去。”

    ……

    招凉精舍里,蓁蓁嗪着笑意饮着当季的荷花露手中拿着铁狮子胡同恭王府的回信、

    正在此时,屋外忽然响起一个年轻人俏皮的声音。

    “娘,什么事让你高兴成这样?”

    一扇窗户“哐啷”一声从外被推开,一个年轻和尚一跃跳进屋子。

    蓁蓁欣喜地起身牵住他的手,“你这孩子,上回南巡以后又多久都没有音讯了。怎么脑门上的头发又被你剃了?”

    胤祚握住蓁蓁手,眼中甚是依恋,“娘,我又要动身去西边了。”

    蓁蓁笑着问:“去西边,你是要学那三藏法师去西方取经吗?怎么总是往西边跑?”

    胤祚调皮地一吐舌头,“西边那个国师大喇嘛闹的厉害,儿子想去一次同他会会,斗一斗佛法。我问皇阿玛要了多伦青庙的住持,藏地那群喇嘛不敢小瞧我。”

    蓁蓁笑着在他光溜溜的脑门上拍了一下。

    “你啊,出家人怎么还这般争强好胜,半点平常心都没有。还有你什么时候又肯叫皇阿玛了?”

    胤祚努努嘴说:“他哭得可惨了,那我又不好太气着他。”

    她握紧爱子的手,眼神里突然染上几分哀愁,几分不舍,她像一个寻常母亲在孩子要去远行之际一般嘱咐道,“去吧,路上小心,记得捎信回来,若是见着你妹妹,叫她也写信回来。”

    她的声音里染上了几分沙哑。胤祚用力拥住母亲,轻轻“嗯”了一声。

    “额娘!”

    胤祯突然大大咧咧地穿过院子进屋,一眼瞧见额娘和一个年轻和尚抱在一起,惊得彻底呆住了。

    可当那和尚一回头,他又目瞪口呆,这人除了年纪稍大又是个秃驴外,那张脸同他实在太像了。

    “你……你……”

    胤祚嬉皮笑脸地在胤祯脸上捏了一把,飞速地从来的地方跳了出去。

    “小十四,回头见。”

    胤祯指着那秃驴的背影,结结巴巴地问:“他……他是谁!”

    他猛又想起来这人刚才竟然抱着额娘,他不禁大喊:“你别跑!你慢点!你给本皇子回来说清楚!”

    同时撒开腿就往外追着胤祚而去。

    蓁蓁笑着在他身后嚷道:“胤祯,你可慢着点!别吓着人了!”

    胤祚和胤祯打闹的声音越传越远,蓁蓁还是笑着,盛夏新荷初开,她怡然自得地坐在招凉精舍的水榭里遥望满湖碧绿。

    等到皇帝走了进来的时候,看到的也是这幅景象,他拿着两本折子坐在了她对面。

    “怎么了?”蓁蓁给皇帝倒了一杯荷花露问,“怎么心事重重地来?”

    “你……”皇帝欲言又止,他将荷花露一饮而尽,脑海中全是刚刚顾问行来报的那句话。

    “德主子派人去寻了恭王,想在碧云寺见一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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