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哼了一声, “脸有七八分吧, 不过他就是个皮猴子,真不如你小时候可爱懂事。”
“我什么时候见见去。额娘老是不让我见。”
胤禛一巴掌扇在他脑门上,“你不是要做和尚吗?你这么去见谁都知道了, 你想吓死皇阿玛的宝贝龙年阿哥是不是?”
胤祚砸吧砸吧嘴感叹了一句:“龙年阿哥, 啧啧啧,咱这弟弟真不一般啊。诶, 四哥,皇阿玛是不是特宠他?上天的那种?”
“是啊。”胤禛翻了个白眼,“托你的福,皇阿玛爱他跟爱眼珠子一样, 这死小子上回在马场和皇阿玛顶嘴,皇阿玛气了个半死罚他打手心。结果半天以后竟然抱着他亲自给他上药, 还硬憋出一句夸:咱们胤祯真是个有血性的汉子。”
“哈哈哈哈。”胤祚发出一连串爆笑。
胤禛见他笑得放肆赶紧拉了他的僧袍说:“你一和尚, 别在园子里笑得这么打眼。”
“行了行了, 我才不想真的当和尚呢。”
胤禛斜眼瞧他说:“那你在皇阿玛跟前装什么装?还不赶紧给老爷子一个台阶下, 你也让老爷子好好抱着你哭一场。”
“我不要。”胤祚气鼓鼓地说, “额娘吃那么多苦都因为他,我有个妹妹见都没能见面也因为他。哦, 还有他那个好儿子。他不是宝贝那个儿子吗?让他宝贝着去好了,我当和尚就行。”
胤祚话音落下, 胤禛的脸色也不好看起来。
是啊, 皇阿玛将太子放在心尖上疼, 就是如今也怕是只觉得是索家牵连太子, 还在为如何处置索家不伤了太子而烦心。
“四哥,你说太子当年真的如明珠他们猜的那样想谋反吗?他图什么呀?皇阿玛这么喜欢他,监国都这么放心他。”
胤禛一叹,“我不知道,皇阿玛对他这么好,我也不敢信他要皇阿玛的性命。”
胤祚一拍脑袋,说道:“你看,咱们都不敢信,皇阿玛肯定更难相信了,我得回头去把这个道理告诉额娘,让她别逼老头子太紧了,逼急了适得其反。”
胤禛点了点头,额娘自从不装病以后和皇阿玛关系急转直下,大有一副:你不处置太子,我便不准备笑了的架势。
“额娘比我们还通透,她如今在皇阿玛面前也只抓着太子大误,从来没说过谋反的事。”胤禛仔细想想后又说,“其实明珠他们也懂这个道理,到如今也只抓着太子能力不够、索家品行不好来打,其他的事只让皇阿玛自己去疑,而不会直接去说。”
“明珠,老狐狸。”胤祚如此下了判断。
胤禛感叹道:“老狐狸有老狐狸的好处,要是没有明珠这个老狐狸掌舵,就阿灵阿、揆叙、鄂伦岱这几个早就撕破脸了,哪有这步步为营、步步蚕食的局面。”
胤祚深以为然,他无奈地说:“皇阿玛坐在上面久了,就是再圣明也有天子脾气。我在五台山还见不得下面的小喇嘛说我佛经解的不对呢,更不要说皇阿玛了,谁敢指着他鼻子说他昏聩挑了个畜生当太子?”
“太子就是皇阿玛的一条胳膊。”胤禛拍了拍胤祚的肩膀,被胤祚嫌弃地打开,“现在咱们要做的是逼他自己发现一条胳膊已经毒入膏肓,必须断臂求生。”
“砍这条胳膊的必须是皇阿玛自己?”
胤禛点头,“咱们都不要做那把刀,谁做那把刀,谁以后就是皇阿玛心头的刺。这个道理明珠懂,我们也要懂。”
“嗨,四哥,咱们也别怕了,后头都是大阿哥他们的戏,咱们看着唱适时敲个锣就是了。”
胤禛转过身看着胤祚倒笑了,“咱们凭什么就听戏看戏了?”
“啊?可是额娘她……”
“额娘归额娘,我归我。”胤禛上下打量了胤祚一眼霸道地说,“你也归我。”
胤祚一听哈哈大笑了起来。
“四哥,贫僧可是出家之人。”
胤禛嫌弃地眼神射了过来。
“你一个酒肉和尚竟然有脸说自己是出家之人。”
胤祚双手合一一本正经地念道:“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世人若学我,如同进魔道。”
胤禛瞪了他一眼,刚想训他几句,突然小腿被什么东西拍了一下,他一低头见是黄小仙的尾巴,就这一分神的功夫胤祚已经甩着一身的僧袍大步流星地走出去了。他也不管身后胤禛的脸臭成啥样,熟门熟路地快步在这畅春园的回廊里行走。
黄小仙上了年纪懒得自己走,在他脚边喵呜叫了几声,胤祚弯下腰把它抱在怀里。
一人一猫溜达到一所院落前,这是五公主在畅春园的住处,皇帝已经下旨为五公主选婿舜安颜九月完婚。内务府的人,佟家的人,这些日子里来来往往的,最近这里大约是最热闹的地方了。
胤祚进门的时候和佟家来请安的人打了个照面,天色昏暗,他们没能瞧清胤祚的脸只看见一个人高马大的年轻喇嘛仿若入无人之境一般走进皇家公主的闺阁。
这群佟家人各个是心惊肉跳。佟家的嫡长孙被选为皇太后和皇帝最宠爱的五公主的额驸,这本来是件天大的喜事,可京中最近一直在传,说五公主和一个大喇嘛来往过密,经常招大喇嘛到她的住处讲经,甚至还留他过夜。
佟家的人自然是不敢去向皇帝求证是不是,只能心里祈祷着这都是误会是流言。可如今他们是亲眼目睹了流言,眼瞅着一定绿帽要罩到他们佟家身上了,佟府的几位福晋只能叹着气赶紧回家同自家老爷商量怎么办。
胤祚一踏进门,黄小仙就迫不及待地从他怀里跳了出来,跃上宝儿的膝盖。
胤祚臭着一张脸瞪着它那对闪着无辜光芒的琥珀色大眼睛轻轻骂了一句:“见色忘友!”
“小仙别理他,他这是嫉妒。”
宝儿把黄小仙搂怀里揉着它的下巴,黄小仙眯着眼舒服得都要在她怀里打滚了。
“我嫉妒?你的额驸才是该嫉妒的人吧。”胤祚大大咧咧一甩僧袍在宝儿对面盘腿而坐。
宝儿冰冷地一笑,这个时候的她看上去和蓁蓁简直一模一样。
“让他嫉妒吧,让他恨吧,也让他们佟家人尝尝我心里的滋味。”
胤祚眉头一拧,越过炕桌轻轻握住妹妹的手。
“宝儿,在杭州的时候咱们不是说好了……”
宝儿骤然间人松弛了下来,那股肃杀感从她身上褪去,她露了个笑容对胤祚说:“我知道,我都记得呢,我这不是都按着咱们说好的来么?”
胤祚说:“皇太后那……”
提到从小视她若珍宝的太后宝儿眼眶一下子红了,好半天之后她才点了点头。
胤祚轻轻往她肩上拍了拍,过了会儿他方才笑着说:“对了,我听说京里在传五公主和喇嘛交往过甚,我刚进来的时候和佟家人擦身而过,那几个佟家人像看妖怪一样看我,如此算是坐实了谣言吧。”
宝儿听得咬唇一笑,伸手轻轻在他的脑门上点了一下。
“你这个酒肉和尚如今还成了花和尚了,大师可要洁身自高,切莫重蹈唐朝辩机的覆辙。”
宝儿这句话还真是有几分一语成谶的味道在里头。几天后憋屈了好一阵子的佟家不动声色地给皇帝送了一匣宋版的《新唐书》,皇帝见了爱不释手自然是要翻一翻的。嘿,也巧了,不知怎么这书册里就夹了那么一张书签,皇帝一翻刚好就翻到了知名的高阳公主风月案,皇帝气得是晚膳都没用,把佟家人叫进来骂了足足一个时辰才把灰头土脸的佟家人赶出宫去。
骂管骂,这婚事还是得办,于是当京城的街道被落叶覆满的时候,大婚之日也到了。宁寿宫里,太后和皇帝坐在上首,蓁蓁挨着皇帝坐,宝儿一身吉服由左右侍女搀扶进门,她一贯是坚强爱笑的,行毕三跪九叩之礼后已经是红了眼圈。
“儿臣叩别祖母,叩别皇阿玛,额娘。”
皇帝最为疼爱这个女儿,虽说是把她嫁在京里就在自个儿的眼皮子底下,但到底是嫁出去了,此时心里还是颇为伤感的。
“皇阿玛已经敲打过佟家了,你往后就好好地同额驸过日子,朕还等着抱外孙呢。”
屋子里的人都笑了,宝儿含泪点点头。她又看向太后和蓁蓁,两人身边的乌嬷嬷和秋华各拿了一个大红漆匣子来放在她手里。
太后含着眼泪说:“好孩子,去吧,别耽误了吉时。”
蓁蓁也微笑着说:“快去吧,额驸在等你呢。”
宝儿点点头,由左右侍女搀扶着往外走,快要走到门口的时候,太后突然喊了一声:“等等!”
众人脚步一顿,太后的眼睛一直瞧着宝儿,哽咽着说:“乌嬷嬷,你跟去看看吧,婚礼完了再回来。”
宝儿控制不住,眼泪和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了下来。乌嬷嬷道:“是。”她离开太后身边接替一位侍女扶着宝儿走出宁寿宫。
宫里规矩,皇子娶亲婚宴在宫里办,公主嫁人,这婚宴就在公主府办。宝儿的公主府由皇帝圈定就在佟家大宅的旁边,今日此地是人声鼎沸好不热闹。
要说这五额驸舜安颜那也是衔着金汤勺出身的金枝玉叶,他祖姑姑是皇帝的生母孝康皇后,祖父是佟国维,已故的父亲是一等公佟国维的长子原任銮仪使叶克书,他是佟家正儿八经的嫡出长孙,将来佟国维这个一等公的爵位早晚是要传给他的。
舜安颜生得也算一表人才,从小就在内庭行走,同几位阿哥公主们打小就认识。平心而论,舜安颜不是特别中意这门婚事,宝儿的厉害他不像别人只是耳闻他可是亲眼见识过的!再加上最近京里那不堪入耳的流言,他是已经认定了绿云罩顶了。最后还是祖父劝他,五公主最得皇上太后宠爱,娶了他,将来他自是平步青云,前程不可限量,舜安颜这才勉勉强强接受这门亲事。
他在前头敬完酒,略带了一丝醉意往他的新房走,准备去见他的公主殿下,一进门,红烛高照,喜床上却不见新娘,只有一个老嬷嬷沉着一张脸站在一片大红的喜房中,外的怪异。
舜安颜一愣,酒顿时清醒了几分,他费了些功夫才认出此人是太后身边的乌嬷嬷。舜安颜到底是从小在内庭行走过的,不敢造次,恭敬地问:“不知公主何在?”
乌嬷嬷从袖口里抽出一封黄折,一边展开一边不紧不慢地念道:“太后懿旨,舜安颜接旨。”
……
乌嬷嬷办完差事回到宁寿宫的时候天已近子夜,原本早该上床安寝的太后却依然在小佛堂里念诵经文。乌嬷嬷跪坐在太后身后说:“太后,事都办好了。”
太后微微点头,她看着面前佛祖慈悲的微笑,喃喃道:“我从那个地方来,如今我的孩子要回到那个地方去,这大约真的就是缘分吧。”
乌嬷嬷安慰道:“太后您放心吧,阿霸垓部的小王子对咱们公主一往情深,这么多年都心心念念的,他会对公主好的。就是皇上那……”
太后道:“生米都煮成熟饭了,皇上回头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了,何况这事是我和德妃都允了的,德妃身子又一直不好,皇上还不是只有忍了。”
太后提起德妃乌嬷嬷不由笑了。“您同德主子真是想到一块去了。”
太后问:“怎么说?”
乌嬷嬷道:“方才在佟府奴才替公主收拾行装的时候的时候都瞧见了,您让奴才给公主的是您在科尔沁部的牛羊奴仆,德主子给公主的是五万两银票,有了这些傍身公主就什么都不愁了。”
太后点点头,过了半晌她幽幽道:“再点一炷香吧,此去千里迢迢,咱们来求佛祖保佑宝儿平安抵达吧。”
夜色里两匹快马疾驶出京,将佟府的喧嚣和繁华抛诸身后,刚出朝阳门,夜色里一匹白马横在两人跟前,马上坐了一个大喇嘛,他的怀里还揣了一只大黄猫。
宝儿和她的贴身侍女惊讶地勒住马绳。宝儿问:“六哥,你怎么在这?”
胤祚笑着问她,“怎么,你决心去阿霸垓投奔咱们那位痴情的小王子了?”
宝儿叹了口气苦笑道:“天下虽大,可若不去那,哪里还有我的容身之处呢?”
胤祚一伸胳膊,僧袍一抖险些把黄小仙给抖下马,它赶紧伸爪子抓住马鞍,不满地在夜色里“喵”了一声。
“天下之大,何处不可安身?只要你愿意,天涯海角,哥哥带你走一遭。”
宝儿“噗嗤”一声笑了,“我倒是想去,可你如今可是崇福寺的住持啊,你走得了么?”
胤祚一扬眉,“这世上即便是皇帝也困不住我,即便是死也困不住我!”
宝儿一直瞧着她这位哥哥,心里溢满了敬爱和羡慕,“好,那就带我也走一遭吧。”
胤祚一路护送带着皇太后和蓁蓁给的万贯嫁妆的宝儿往西,一直到达归化城。在那里四公主已经按住了不争气的额驸将他打发去了多伦,开始亲自掌控喀尔喀部,她需要一个帮手需要一个能信任的人。
最后她选择了自己的妹妹,而宝儿从未见过比这更好的主意。
在后来漫长的岁月里,海蚌公主威震大漠,而海蚌是满语参谋的发音,公主每次发令之前总会问:“海蚌,你看如何?”身着男装的宝儿总会给她一一详解。
久而久之海蚌与公主密不可分,他们的法旨便是喀尔喀的圣旨,在遥远的帝国北疆行使着历代皇女从未得到过的权力。
这些都是很久之后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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