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0章 第 190 章

    常宁万万不曾想到会在这关外两军即将对阵的前沿遇见蓁蓁。她怎么会出现在这个地方?她来此地做什么?

    常就在常宁发愣的时候毛二喜驾着马踱步到蓁蓁身边, “娘娘可还坚持得住?”

    蓁蓁一路上都在勉力支持,到了这会儿一松懈险些滑下马背, 常宁忙拉了她一把,她趴在马背上对常宁点了点头,勉强挺直腰又坐正了。是她说要来的, 她那时说过不拖后腿便怎么也要坚持住了。

    毛二喜见她如此也知道她是累极了,自从出了古北镇后那批人追他们追得更紧了。他们为了甩开跟踪的人一路疾行,昨晚也只歇息了两三个时辰, 别说她一个弱女子了, 就是男人也觉得疲惫不堪。毛二喜心里其实是有些佩服蓁蓁的,她路上一句累一句怕都没喊过, 全程都肃着脸跟着他们熬到现在。

    毛二喜冲常宁道:“恭王爷咱们先回大营吧, 具体的事容奴才同您慢慢细说。”

    常宁于是领着带来的这二十来个人簇拥着蓁蓁他们回到营区, 蓁蓁着实是精疲力竭,这会儿连下马的力气都没了。毛二喜先跳下了马,他回头见蓁蓁还在马背上就走过来想扶她下马, 不料常宁比他抢先了一步,他自己先跳下马,随后走到蓁蓁身边把蓁蓁从马背上扶了下来。

    “多谢恭王。”

    蓁蓁累极了也没在意, 自然而然地道了声谢。其他人都是粗汉子那就更不在意, 倒是毛二喜因为这个多看了常宁两眼。常宁带蓁蓁和毛二喜去了他的主帐, 其他人则交由恩招待。等进了帐子四周没有外人了常宁才问他俩:“你们怎么到这来了?”

    蓁蓁席地而坐按着发麻的腿说:“我们原是要去找皇上的, 可是到了古鲁富尔坚嘉浑噶山才发现皇上他们已经不在那了。”

    常宁眉头一皱:“京里出事了?”他刚就一直想问, 只是实在事关重大怕隔墙有耳泄露了风声这才勉强忍住了。蓁蓁是后妃无事是绝不会出宫的更不要说到这千里之外的关外来了, 她会这样做一定说明京中出了大事逼得她一个后妃不得不抛头露面跑前线来,而他能想到的大事无非就是皇太后或者是太子了。常宁这样想着心里忽然乱了起来。

    蓁蓁听他这样说惊讶地张大了眼睛,脱口而出:“你不知道?”

    常宁心里一沉,他蹲到蓁蓁身旁压低了声音问:“是皇上出事了?”

    蓁蓁犹豫了一下,常宁自然从她的脸上看了出来,“你若不信我,此地就再无你可以信之人!”

    蓁蓁还是不说话,常宁焦躁而认真地质问:“我是如此不可信之人吗?”

    他说这话时的眼神是蓁蓁从未见过的认真,不想这位浪荡名声在外的王爷竟然还有这样的神情。蓁蓁下定了决心遂凑到他耳旁:“皇上重病。”

    常宁心道:果然!

    “此事皇上只派告诉了顾问行,皇上高烧不退上吐下泻,第一日尚能支持第二日昏沉难支,皇上派五带信让顾问行秘密备药准备好送去。皇上怕人多嘴杂恐生事端,尤其他亲征在外最担心的就是后方出乱子,所以只派了五面谕太子说皇上微恙,让太子速速出京前往二道河待命,但到底什么状况也没有告诉太子实话。我是从皇上给太后的信里瞧出端倪才来把顾问行叫来逼问他的,他不得已吐出了真相,”

    他们自到此处后皇帝就再无命令让他们进发,常宁一直就觉得奇怪,也因为没有皇帝近一步的谕旨才让一群副将天天为是进是退吵得不可开交,如眼前人所说皇帝得病这一切就说得通了。但常宁听到皇帝传令要太子往靠近古北口的二道河待命,心中暗道不妙,他那素来心思缜密的皇帝哥哥应该是在防患于未然——他若是在前线有好歹,太子能立即出古北口接掌大权。

    蓁蓁说完就把身子移回了原处,她这一动几缕散落在脸颊旁的发丝擦过常宁的脸,常宁突然意识到刚才两人靠的有多近。他有过那么一瞬的怔忡,不过眨眼间他就恢复了平常。他再问:“那刚才追着你们的是什么人?”

    蓁蓁摇摇头,“我们也不知道。自出了京畿靠近古北口他们就一路追着我们。我们人少不敢硬拼所以一路疾驰不敢停留。”

    毛二喜在一旁道:“奴才觉得他们应是知道我们要往哪去,这群人自打我们一出京就跟上我们了,原本只是远远地瞧着,出古北口后突然开始发狠劲儿似地追我们,半途我们为了想甩开他们也故意饶了不少的路,明明身后已经看不见人了,一上大道他们马上又出现在身后。”

    他这一番话颇有深意,细细想来更是让人不寒而栗。常宁低头沉思了会儿:“皇上现在在博洛和屯,据此地大约有一日的路程。”

    蓁蓁听得大喜立刻起身,常宁看出她的心思跨前一步拦住她说:“我知道你恨不得插上翅膀马上飞过去,但你们还是休息半日,你如今这样连马都上不去。”

    蓁蓁坚持摇头:“时不待我,只请王爷派兵护送,越快越好!”

    常宁定睛看她,可蓁蓁毫不退缩丝毫没有争辩的余地,最终他无奈说:“我派一百正黄旗士兵护送你们过去。”

    “多谢王爷。”她立马拿了马鞭招呼毛二喜等人出营。

    常宁火速点了一百士兵护送他们,蓁蓁翻身上马略俯下身子对常宁说:“恭王爷,这次多谢你了。”

    常宁轻轻一笑,“莫说别的了,三娘的事我还欠你一个人情,这次就当还这个人情吧。”他从腰间取下一柄琵琶火铳,递给蓁蓁,“拿着,草原如今风声鹤唳,匕首是防不了身的。”

    蓁蓁在皇帝身边见过火铳,可是如琵琶火铳这样轻便的却很少见,这琵琶火铳装饰精美大约是给出征的将帅单配的,可她拒绝道:“要是真有事,火铳有什么用。”

    常宁双手咔哒三下演示给蓁蓁,一遍后又再示范一遍,问:“懂了吗?”

    蓁蓁聪敏此刻又专心致志自然一学就会,她接过火铳如常宁一般操作一遍,只听咔哒一声后端起火铳扣下了扳机。

    一声枪响威力四射震得马屁嘶叫,刘长卿坐在马上“咳咳”了好几声,谴责地看了一眼蓁蓁。

    常宁见她欣然点头也不再耽搁她,转头对五说:“出发吧,到营地后务必派人回信。”

    这一路长途奔驰蓁蓁脸上不免满是疲惫之色,不过此时她忽然莞尔一笑,一时眼角眉梢是神采飞扬,她虽此时身着男装这一笑顾盼生姿却犹胜昔日一身华服宫装。

    常宁目送他们远去心中暗叹:我这哥哥果是天下最有福之人哪。

    ……

    再出发的一路因有常宁的骑兵护送顺风顺水,当日傍晚就到了博洛和屯皇帝的大营。

    入营以五开道,直奔营地中央,到了皇帝的大帐前还不待翟琳反应过来,她便指着刘长卿对翟琳喝道:“快,去将脉案和药渣全部拿来给太医过目。”

    毛二喜拿着带来的药材提溜着已经跑没了半条命的刘长卿走来,翟琳看着风尘仆仆赶来的德妃目瞪口呆,一句“德主子”还没叫出口,蓁蓁已经往皇帝的大帐跑去。

    翟琳惊诧问:“毛总管,这……这怎么回事?”

    毛二喜一皱眉,“什么怎么回事!快按主子吩咐的来,耽误了看你们谁担待得起!”

    大帐周围只有四个士兵把手,看上去一切平静如常,和往日巡幸边塞并无不同,似乎外面的人完全不知道里头发生了什么事。蓁蓁一头钻进营帐,大帐里只有梁九功一个人在伺候,皇帝合着眼睛躺在榻上,他额头上搭着一块打湿的帕子,脸色灰暗憔悴满头是汗,胸口衣服微微敞着。

    梁九功正拿了换下的帕子在水盆里搓着,一抬眼看见蓁蓁手一抖帕子“咕咚”一声落回了水盆里。皇帝其实并没有睡着,他这会儿头和针扎似的疼,一点动静在他耳里都能放大千百倍。他捂着脑袋有些不耐烦刚想责备奴才的粗手粗脚,忽然一只柔荑轻轻抚上他的脸颊。

    皇帝睁开眼,眼前的人虽然穿着男装模样同从前不同,但那张脸早已深深印入他心底,今生今世都无法忘记。

    “你?”皇帝虚弱中带着惊喜笑了。

    蓁蓁半是埋怨半是嘲讽地娇嗔一句:“平日里来草原都是生龙活虎的,怎么大敌当前就垮了?丢不丢人呢?”

    皇帝晦暗的脸上泛起一阵郝红,他微微侧过脸心虚地问:“你怎么来了?”

    蓁蓁取下他额头的帕子放回水盆沾满冷水后搅干,一边抱怨着:“谁说一个月就能完事的?您这样一个月能回京吗?”

    皇帝无奈地笑着轻叹。“朕可没说过马上,朕说的是快则一个月……”

    蓁蓁的桃花眼先是一瞪再是一眯,威胁地问:“那是臣妾想错了?”

    他勉强抬起胳膊握住蓁蓁的手,蓁蓁的眼睛微微发红,她俯身靠在皇帝身上轻轻圈住皇帝的肩,用帕子擦去他额头的汗水。皇帝的头微微转了过来贴着她的脸颊,由外人看来这是极亲密温馨的模样,可蓁蓁却全然不觉得,她所听见的是皇帝沉如千金的话。

    “隔墙有耳。”

    然后他才说:“就你没规矩,这是前线。”

    蓁蓁娇声柔意地说:“臣妾可不记得什么一个月不一个月的,臣妾就记得皇上说马上就回来。”她脸上娇笑,手却不动声色地往下移,一直到碰到皇帝的手,食指在他手心点了点。皇帝微微点头,在她手心一笔一划地写起了字。蓁蓁略略偏头,见他写的是:京中可异动。

    蓁蓁在他手心写了一个“无”字。

    皇帝的身子松了松,蓁蓁想了想又写:有追兵。

    皇帝眉心一拧,虚脱的脸上还是瞬间有杀气掠过。

    他飞速写道:何在?

    蓁蓁写道:遇左路后敌撤。

    左路就是常宁所带的军队。皇帝有些疑惑地看着蓁蓁,蓁蓁点了点头说:“臣妾来的路上经过恭王的大营,是恭王派士兵送臣妾来的。”

    皇帝听了倒是无奈地笑了,“总算他也做了件正经事。”

    蓁蓁解下腰间常宁赠送的琵琶火铳给皇帝瞧,皇帝浑身虚到抬不起手来,他指尖碰了碰微微点头,蓁蓁就将火铳放在了一边。刘长卿此时在帐外咳嗽了一声,蓁蓁朗声唤道:“进来。”

    又对皇帝说:“臣妾带了太医来,军营中都是主治跌打的太医,不管用。”

    刘长卿跪在皇帝榻前先对蓁蓁说:“娘娘还是替皇上捂上被褥吧,虽然皇上发汗燥热,但从症状上看是夏暑感寒,再热也不能受风。”

    皇帝这时候哪有力气挣扎,只能看着蓁蓁把两条被子堆在他身上。刘长卿诊脉后又细细问了梁九功皇帝腹泻呕吐的症状,听到有血脓稠粘后沉吟片刻问:“回禀皇上,您病发于湿热内侵,塞外又饮水不洁、膳食失调,如今之状,缓缓而治也可,重药遏之也可。”

    “重药。”皇帝不待任何人反应就轻吐了这两字,“去抓药。”说完他再也没力气吐出下一个字。

    蓁蓁握着他的手,刘长卿瞥了她一眼似乎是询问,蓁蓁俯身想劝劝皇帝。这治痢疾的重药都是虎狼之药,若如梁九功所说已经有血脓之状,就怕重药下去好在一时伤在根本。

    可蓁蓁想张口,皇帝的眼皮子一掀用凌厉的眼神堵住了她所有话,她一叹气朝刘长卿说:“去抓药吧。”

    一个时辰后两剂合煎的苦药就端在了皇帝面前,蓁蓁扶着皇帝坐正,刚刚端起药碗想要吹一吹就被皇帝抢过闷头喝得精光。蓁蓁看着那只空了药碗怔神,梁九功则端了水给皇帝漱口,没想皇帝却拒了。

    蓁蓁接过端到他嘴边,“这药太苦,喝一点吧。”

    皇帝摇头接着躺下闭目,“朕歇一会儿,得快点好才行。”

    可就如刘长卿和蓁蓁所预料的,重药伤身,药性上来后皇帝浑身发热、汗如雨下,同时腹绞如割,疼到满头青筋以至于一夜没睡。等到天亮,病痛中的皇帝无法再咽下一水一米的时,他终于意识到事态的严重。皇帝挣扎着坐起来命五、马武去传唤内大臣,半个时辰后就有人带着皇帝亲笔千里加急送往二道河传召皇太子。

    亲笔信送出后,皇帝靠在枕榻上忍着疼叫蓁蓁:“要是今次有万一……”

    刘长卿的又一碗苦药刚刚送到,蓁蓁根本不听皇帝接下来的话,端着药碗扶起皇帝头往他嘴里灌,“胤禛得个痢疾没三天都大好了,当皇父的还没有儿子争气。”

    她灌得急,皇帝呛了好几口,他咳着笑说:“你怎么一点没规矩啊,这么凶巴巴地对朕,也只有你了。”

    蓁蓁一摔碗,虎着脸吼道:“这不是万岁爷惯的!”

    皇帝筋疲力尽,迷迷瞪瞪地笑了笑。蓁蓁伏在他身上,握着他手,似是哀求又是逼迫:“还不快点好起来!不好起来再没人惯着我了……”

    ……

    一天一夜的挣扎后,皇帝终于从重病中渐渐转好,再次清晨之时开始能够用下小碗的稀粥。按照刘长卿的嘱咐,所有的用水用膳必须烧开煮烂,药也卡着时辰没有断过。

    皇帝虽然有所缓解,可闻风的内大臣和侍卫已经在帐外跪了一地,彻夜恳求皇帝回銮养病,毕竟噶尔丹还有三路大军在前头扛着,打不赢也不至于输,可皇帝要是挂在前线,那真要天下大乱了。

    幸好烧退以后的皇帝也冷静下来,斟酌再三后将中军兵马拣择精锐分派前线,同时终于向左路恭王所部发令命其往裕王部合拢,而御驾则以每日二三十里的速度缓慢南归。

    蓁蓁已经因为多日不眠不休昏睡了过去,她是真累极了,本来只想眯一下,结果两片眼皮子一粘就睡过去了。皇帝瞧见她趴在那儿口水都淌了下来滴在了他身下的羊皮褥子,他体热既退又睡了一夜好觉身上重新又有了力气,轻轻将她挪到了床榻里头。

    蓁蓁出京到现在数日,男装也没有更替,侍卫的青袍配着长辫颇有英姿飒爽的气息。皇帝本来烦躁的心看着她的睡颜倒平和了片刻,他轻轻用指腹擦掉嘴角的水渍,正在此时梁九功来报。

    “万岁爷,太子带着三阿哥到了。”

    皇帝一喜,连忙让迎进帐中。可惜,这一面成了皇帝和太子一切不快的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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