贵妃歪在炕上, 宫女端了一碗乌黑刺鼻的药来, “主子,喝药了。”
贵妃轻叹一声把药碗接过皱着眉一口喝了下去。宫女此时递上一盘蜜饯贵妃摇了摇头。“去把十阿哥和公主抱来。”
没一会儿两个乳母抱了孩子来, 贵妃先瞥了一眼小女儿, 后又让乳母把十阿哥放她怀里。她紧紧抱着熟睡中的十阿哥,孩子小脸儿红彤彤得, 乍一看就知道他生得不像皇上, 从眉眼到脸架子都和钮祜禄家的男人们一模一样。
“阿哥晚上睡得可好?”
“回贵主子,阿哥睡得甚香一晚上都没醒过。”
“早膳呢?可吃得香?”
“今早阿哥喝了一碗羊奶还吃了半个馒头和几样小菜。”
贵妃轻轻哄着儿子, 一旁贵妃的乳母舒穆禄氏对十阿哥的乳母张氏训话说:“咱们娘娘千辛万苦才得了阿哥,你若好好的伺候, 别说你,就是你一家子娘娘都能保着荣华富贵,若是带不好阿哥,那就和之前那两个一样哪来的回哪去。”
张氏知道前头两个被赶走的乳母下场如何,现下是吓得脸色惨白只会一个劲地点头。
这时,长春宫的看门宫女掀了帘子进来说:“贵妃娘娘,永和宫德妃娘娘求见。”
舒穆禄氏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把手里的药碗一摔说:“这个狐狸精来做什么, 她还有脸来!”
贵妃按住她的手摇了摇头,对宫女说:“去把人请进来吧。”
舒穆禄氏惊讶道:“主子,您不是真要见她吧, 您这场病不就是她害的。”
贵妃用冰冷的眼神警告她闭嘴后, 淡淡道:“你若不想见她尽管躲到屋里去, 不过你若想留在这待会儿一句话都不准说。”
舒穆禄氏一心护主自然是不愿意离开的,她喏喏说了一句“奴才晓得”便似门神一般站到了贵妃身边。贵妃让乳母把两个孩子带下去,又过一会儿只听一人踩着细小的碎步从明堂而来停在了帘子后。
“主子,德妃娘娘求见。”
贵妃坐起身子,整了整仪容方才说:“请。”
宫女一掀帘子,穿一身湖绿色喜相逢袷袍的女人踏进屋,巴掌大的小脸淹没在银狐风毛中一双桃花眼似醉非醉,她扶着微微隆起的肚子朝贵妃一福, “给贵主子请安。”
贵妃虚弱地说:“赐座。”两个宫女搬来一张委角杌凳,蓁蓁挨着凳子坐下,她瞧着贵妃柳眉微蹙,垂着眼睑是欲言又止,辗转半日方轻叹一声:“我本该早早得来看贵主子的,一直不来只是怕扰了贵主子的清静。”
贵妃气若游丝地说:“我这本来确实是个难得清静的地方,变得不清净也只是近来的事。”
蓁蓁听到这突然从杌凳起来直挺挺地就往地上一跪。贵妃不想她竟然如此吓了一跳,她怀着身孕贵妃哪里敢叫她跪,她这一胎皇上看得如何重满宫皆知若是在她这出了什么意外她怎么担当得起。
“你……你这是做什么,你快起来。”宫女得了贵妃的眼色一左一右地搀扶起蓁蓁,蓁蓁哀哀切切,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往下落,“我知道贵主子这回的病都是因着我妹妹和贵府七少爷的婚事。七少爷少年英雄出身高华本不是我们这样的人家能高攀得上的,我之前从不晓得皇上竟有这样的想法,等知道的时候皇太后的懿旨已下,已然是太迟了。这几天我是辗转难眠,就怕这亲还没结先结了仇。贵主子,妹妹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怪就怪我不该让皇上操心上妹妹的婚事,贵主子,您就责罚我吧。”
舒穆禄氏脸都黑了只是记得贵妃的嘱咐这才没有发作,她偷眼瞧贵妃,贵妃的神情和方才比没什么变化,只听贵妃哀叹道:“德姐姐万不可如此想,这事说起来也都是我哥哥的不对,太后皇上给我们两家指婚也是觉得这两个孩子相配,哥哥违逆圣意也是该遭这一趟罪的。”
“贵主子,您实在是宽宏大量……”
蓁蓁哀哀戚戚地又哭了好一会儿,贵妃一直在旁相劝,等她一走舒穆禄氏再也忍不住了,跳起来说:“主子,这个狐狸精真正是好手腕,咱们没去找她算账,她到先来这示弱了。”
贵妃大病初愈陪蓁蓁说了一会儿话头隐隐作痛,她按了按额角说:“你把嘴给我牢牢管住了,以后再胡说我定要罚你。”她停顿一下后说,“她若不是个有手段的,怎么能把皇上的心牢牢笼住,怎么从一个宫女爬到今天这位子的?就这本事满宫里没一个比得过她。”
舒穆禄氏不服气地说:“主子就这么放任她?咱们就这么忍着?”
贵妃没有丝毫不平之意,她依然平静地说:“忍,当然要忍。法喀自己闯东华门的时候为我想了吗?皇上留他性命还留了个佐领已经是天大的恩典了,我没必要为他出头。”
贵妃埋汰了一通自己不争气的哥哥后又说:“我最应该和德妃学得就是把争全变成不争,她比我能忍多了,她都能忍我为什么不能?”
乾清宫的东次间书房里好久都没这么热闹过了,自从六阿哥病逝连着太皇太后病重,诸位王公大臣装得天下太平一团和气已经有半年有余。要不是法喀这个作死的捅了篓子,还没有今日这般大伙聚在一起剑拔弩张的态势。
皇帝坐在自己那张紫檀螺钿书桌后握着一串不知哪来的红玛瑙佛珠,他白皙的手有节奏地盘着珠子,一边用眼睛似乎是不经意地从屋内每个大臣脸上飘过。
很好,今日几乎都来齐了。皇帝一圈扫完,内心呵呵了一声。
瞧瞧,法喀所属的镶黄旗都统、参领们自然不用说,这是他们旗内的事必然要来议一议,可一个个站在屋子最后面脸上全是比死了考妣还绝望的表情。大学士这个层面上,汉大学士王熙、宋德宜、吴正治团成一团在屋子左角落里装老僧入定,满大学士明珠、勒德洪手拉手在屋子右角落装神游太虚。至于其他人么,索额图和长泰、佟国维和佟国纲分成两派各站一边,眼神稍一对视就是一副你死我活誓不罢休的状态。再有就是遏必隆另外两个儿子颜珠和尹德一脸茫然地杵着。遏必隆还有个儿子叫富保近年外放不在京,今日这戏大概也就缺他了。
皇帝也不着急,他就转着佛珠且看这群人都能吐出点什么象牙来。
只听长泰说:“法喀虽然有错,但他三岁袭爵至今勤勤恳恳无甚错漏,一句忠心绝对是担得起的,削去公爵的惩罚实在太重。请皇上开恩收回成命,要实在要罚,法喀原是二等公,一等公乃是皇上恩赏,罚他削去恩赏一等公降为二等公即可。”
皇帝换了个手捻佛珠,想:哦,孝昭皇后的承恩公能当人情了。
佟国纲一听就不干了:“长泰大人如今想做皇上的主了?擅闯宫门不敬圣上,这么大的罪过被长泰大人轻描淡写地就要敷衍过去了,这是教导满朝文武从此都大不敬吧,反正也能被轻拿轻放。”
皇帝的眼皮子翻了翻,想:哦,你佟国纲仗着自己是国舅大概从来“没”拿过乔吧。
索额图微微一笑:“佟大人哪里的话,皇上仁厚,当时自然是被法喀气得不轻,可如今除了削爵也没有其他处罚,可见天恩隆厚。皇上是想让法喀回去好好思过,若能忏悔过失还是本朝众臣啊。”
皇帝的咽了咽口水,想:哦,你索额图替朕把原谅的词儿都想好了。
佟国维咳嗽了一声,插话道:“索大人说得对,如此大罪过皇上仅以削爵处之足见宽厚,法喀大人此时怕已经在家好好悔过了。咱们今日来御前要议的是钮祜禄氏这个公爵,奴才以为论长论才遏必隆四子颜珠可当之。”
皇帝坐直了身子,想:好,总算进入正题了,还是佟国维会钻题。
长泰一听就急了:“法喀有错,罪不及其子,如今法喀已有嫡子可承袭公爵,哪里能落到旁支了!”索额图见长泰呛得直白朝他使了个眼色,长泰这才住口鼓着脸瞪着佟国维。
皇帝朝翟琳挥挥手要了杯茶,想:法喀的嫡子,就是你长泰的外侄子,举贤不避亲啊。
佟国纲哈哈大笑:“他钮祜禄氏怎么成天找黄口小儿袭爵,拿着俸禄不当皇差吃干饭啊!”
皇帝差点没给佟国纲鼓掌,想:怼的好,朕的银子就是这么被你们都刮完的!如今修个园子都扣扣索索!
佟国维白了佟国纲一眼,替他找补:“我朝惯例,获罪之人若有兄弟都是兄弟袭爵,当初长泰大人家的心裕大人有错,也是其兄法保袭爵而不是心裕之子袭爵。”
皇帝的眼神终于亮了一下,想:佟国维还是比佟国纲强,脑子这么好的东西大舅舅怎么就没有?
索额图见佟国维拿自己家的事举例脸直接黑了,他也懒得再争朝皇帝拱手道:“请皇上定夺。”
佟国维老奸巨猾决不乘胜追击,立刻见好就收:“奴才也请皇上定夺。”
一时吵吵了半天的人都说了一句:“请皇上定夺。”
皇帝清了清嗓子,想:终于轮到朕了是吧?行啊,可朕还不想说话。
他把佛珠往书桌一扔,敲着桌边指了指屋子后头:“镶黄旗的统领参领有什么想说的?”
缩在屋子后头的三人被皇帝点名吓得抖如筛糠,纷纷拒绝发表意见:“奴才请皇上定夺。”
皇帝毫不意外地点点头,想:你们来也就填个场子,委屈爱卿们了啊!
他又转头看了一眼三位汉大学士,只见三人齐齐两眼放空,一副不管己事、不知自己为何在此的表情。他笑了笑转头看另一个角落,说:“明珠、勒德洪。”
勒德洪看了一眼明珠,明珠看着地,面无表情地开始滔滔不绝:“奴才以为索额图大人说得对,皇上仁厚才只对法喀削爵处理,实在不能再行宽宥。佟国维大人通晓朝政举例得当,国公削爵若有兄弟当以兄弟袭爵,不仅朝臣爵位如此,宗室亦是如此,比如前简王喇布缘事削爵皇上就以其弟雅布袭爵。”
一屋子的人有一半白了明珠一样,都想:你明珠觉得两边都对,可你明珠说的话不对,喇布那是儿子死了!没儿子!
可明珠才不管这些人心里如何想,他接着说:“法喀当年袭爵乃是皇上对遏必隆法外开恩,念他是孝昭皇后之弟才允他承袭,其实法喀本为遏必隆庶子,也非长子,我满人旧俗嫡幼子守灶,还是拿长泰大人家说吧,当年索尼老相爷病逝就是嫡幼子心裕承袭一等公的。”
佟国维闭了闭眼,心里恨到牙痒痒:明珠老贼,拿我的话堵我是吧。可他生气归生气又没法上去打回自己的脸。
“你什么意思?”佟国纲没忍住质问道。
明珠笑了笑不说话,拿眼睛看着皇帝,勒德洪这时候觉得自己不该让明珠孤军奋战,接口道:“这么说来,遏必隆倒的确有个嫡幼子。”
皇帝眼光落在明珠和勒德洪身上觉得靳辅治河的事情可以再饶这两人一年,他终于开了金口一副恍然大悟的口气:“哦!你是说阿灵阿是吧?”
“正是!”
正是个屁!佟国纲气得都要昏过去了,见到手的鸭子又要飞了,他从身后拽出颜珠说:“皇上,颜珠任一等侍卫多年,又出京办过皇差,哪里任不得一等公了?”
颜珠被老丈人他哥拽出来,本来不大好的身子突然猛地咳了起来,咳得面红耳赤连话都说不顺溜,弄得一众人纷纷皱眉。皇帝也不嫌弃,宽容地问:“颜珠,冬日冷,你还是回去再歇息几天吧。”
明珠和勒德洪交换了个满意的眼神:佟国维啊佟国维,挑女婿的时候可挑个身体好的,毕竟一等公除了罪免还能病免。
颜珠一咳嗽又被皇上劝回去病休就被自动排除继承权,这时索额图把眼睛瞟在了尹德身上,尹德倒好,感觉自己被盯上了立马跪在地上对皇帝奏称:“奴才浅薄,非嫡非长,无功无德,不配这祖上传下来的爵位。”
尹德是遏必隆几个儿子里除了阿灵阿外最让皇帝觉得乖巧懂事的,这回也一样,大约是感觉到了殿内不对劲的气氛和皇帝真正的心意,他十分自觉地将自己摘了出来。
这下索额图怀着恨铁不成钢的心情和长泰对视,心里满是失望也鄙夷。索额图虽然早对皇帝的心怀鬼胎有准备,但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地就被皇帝办成了。
皇帝的眼神再次扫过眼前的每个大臣,这一回目光不再随意而是犀利又威严,他坐直了身子说:“那就遵循老例吧,阿灵阿北巡时救太子有功,的确是个可用之才。诸位卿家还有什么想说的吗?”
明珠当然没有,他帮皇帝递梯子的任务完成,又兼帮向着自己的阿灵阿弄到了爵位是十分满意。他抢在所有人前面跪在地上高声称颂皇帝:“万岁圣明,奴才遵旨。”
一屋子的人纷纷抹了抹额头或不甘或气愤或无奈的冷汗,跟着他跪在地上。
朝臣们三三两两地散去,皇帝瞧着桌上那串鲜艳的红珊瑚佛珠得意地笑起来,他把佛珠绕三圈在手从乾清宫的小门穿回昭仁殿。
昭仁殿里,蓁蓁趴在炕桌上仔仔细细数着一摞清单,见皇帝满脸快意地踏进屋子,抬头笑问:“办成了?”
“明珠多聪明的人,朕都没和他交过底,他就能把话说得漂漂亮亮,左堵索额图,右堵佟国维,硬是把阿灵阿抬了出来,弄得一屋子的人哑口无言。”皇帝喜欢明珠就在这里,心思活络又缜密,就是讨好你也会办得完满顺利绝不会弄得你不尴不尬,“朝中一堆老狐狸里还是这只最聪明最狡猾最贼,怪不得连你都看中他。”
“臣妾看中有什么用,您不是不让我上贼船吗?”蓁蓁白了他一眼,继续拿笔点着面前一厚摞礼单。
皇帝坐在她身后将佛珠放在桌上想要搂着她,蓁蓁一见那佛珠大声喊了一句:“我想这东西去哪里了!原来是被您顺走了!”
“什么顺!这东西本来就是朕库房里的!”
蓁蓁把佛珠立马收起来放在炕上的一只黄梨木小箱子里,又拿了箱子里的折子打开在上头添了这件东西的名录,然后说:“好了,这就是我妹子的嫁妆了,现下可不是您的了。”
“点了多少了?你都点了三天了,还没点完?朕都要被你掏空了!”
皇帝允了蓁蓁亲自给妹妹筹备嫁妆,这些天蓁蓁每日就窝在屋子里拿着笔给妹妹凑满一百二十抬嫁妆。这凑嫁妆还有讲究,里头要有日常用的被褥锅碗、花瓶水洗,也要有能出去震人的金银奇珍、铺子田产,要是能有些别出心裁的就更好了,说明这嫁人的闺女家体面富足又心疼孩子。
为了这蓁蓁把这辈子算计的本事都用上了,从自己的妆匣里开了五套各色头面不算,又从皇帝手里抠出了两间当铺一块肥田,接着又把施琅当年送来的奇珍异宝翻出来点过。至于寻常物件她也早早派张玉柱去吴雅氏问有没有缺的,嘱咐家里务必要办得精致办得体面。
“这才多少啊,佟家的小女儿年后进宫,内务府送出去的东西也不比这少了。”蓁蓁把眼前一份单子合上又打开下一份,“最多臣妾下一年不做新首饰新衣服就是了,再说里头有一半是当年施大人送来的,您抱怨什么呀!”
“这些臣子贪的都是朕的!朕的!”皇帝义愤填膺,眼前的美人这几天掉在钱眼里根本不看自己,他憋屈极了抱着她腰骚扰她,“朕以前不知道你这么爱钱啊,要不朕回头把管宫权分你点?”
蓁蓁坐在那里噗嗤一声笑出来,“您也不怕臣妾掉钱眼里把后宫娘娘们都饿死。”
皇帝也笑起来把她手里的单子合上说:“你就闹吧,还有什么缺的不?现在开口还来得及。”
“说好分府出去的,现在呢?”蓁蓁拍着皇帝的手哼哼,“夺了法喀的给阿灵阿,臣妾怎么算都是您省了,省一份俸禄还省一套宅子,还搅和得钮祜禄氏天翻地覆,您不但省了还挣了呢!”
皇帝一脸奸计得逞的得意,“怎么了?朕翻手浮云覆手为雨,德主子不夸夸朕?”
蓁蓁懒得看他得意,往后坐了靠在软垫上揉腰,“要说银子,明珠才多呢,皇上准备把揆叙这个金元宝许给谁?”
明珠家财万贯又位高权重,揆叙的婚事铁定是要皇帝做主的,皇帝嘿嘿一笑:“肥水不流外人田,还记得太后宫里的大吗?她孤女孱弱,耿家又没法管她,就去明珠家享福吧。”
大是和硕柔嘉公主的独女,公主和额驸都已亡故,皇帝现在也不待见耿家,大在宫中只能依附太后过活,皇帝这番安排倒的确对她好处良多。
蓁蓁抱怨道:“您照顾大怎么不照顾照顾大公主?大公主怎么说也是您养女,她的亲事到现在还没定呢!”
蓁蓁进宫的时候在大公主那里服侍过,这公主古灵精怪又惯会隐藏锋芒,太后喜欢蓁蓁也喜欢连宝儿也喜欢这个大姐姐。
皇帝觉得蓁蓁莫不是个蠢得,他说:“大公主的婚事当然得许给科尔沁,她是太后养的,朕想着卓礼克图亲王家有个年纪合适的,太后应该满意。”
“满意?”蓁蓁呵呵一声,一脸阴晴不定。
皇帝摸不着头脑问:“怎么了?”
宝儿养在太后处后蓁蓁与皇太后比往昔更密切,对皇太后所思所想知道的一清二楚,她告诉皇帝:“太后都快急死了,听说您要把大公主弄去科尔沁紧赶慢赶就打发首领太监去科尔沁,要他们务必寻摸出一个不粗不野又不用继承的小台吉出来。”
“啊?”皇帝讶异道,“皇额娘这是干什么呢,她明明疼大公主,也不知道挑个好的。”
“好什么呀!”蓁蓁唉了一声,“皇太后这是嫌弃蒙古苦寒,想把公主留在京城陪自己,又怕科尔沁本来要得的婚事黄了脸上不好看,这才退而求其次的。”
皇帝无奈摇头,“皇额娘真是的,自个儿明明是蒙古人,怎么还看不上蒙古了?”皇帝也无所谓,本来大公主的婚事他就准备随皇太后做主的,“行吧,就让皇额娘说了算,朕也不管了。”
“皇太后这么多年您请她巡幸蒙古她答应过一回吗?老太太多爱干净的人,成日说宫里最大的好处就是没灰没尘。我看您也少管管吧,也不知道心疼心疼公主们,让她们去哪些苦地方做什么!”蓁蓁抱怨着,她是觉得皇帝一点都不体谅金尊玉贵的爱新觉罗家女儿们,成日把人从舒适的京城往蒙古嫁,也不看看多少郡主县主去的时候哭成泪人。
她这时突然想起来拽着皇帝说:“宝儿可不去啊!不去!你要敢把宝儿嫁去蒙古,我……我……”
她说着眼睛都红了,这蒙古人野起来生肉都啃,她想想都心疼。皇帝立马赌咒发誓:“你说不去就不去,肯定不去!”
“不能去,说什么都不能去!”蓁蓁肯定道,“皇太后上回也说过,蒙古能不去就不去,不去啊!您可和臣妾说好了!”
“行行行。”皇帝躺在蓁蓁膝盖上,伸手摸了摸她隆起的小腹,“你说你,刚刚还操心妹妹呢,现在就操心女儿了,宝儿出嫁得多远的事情,现在就想。”
“日子过得多快啊,一晃眼胤禛都八岁了。”蓁蓁抚上皇帝的手与他一起摸着肚子,“我入宫的时候妹妹走路都不顺溜,如今都要嫁人了。”
皇帝笑着亲亲她手问:“别惦记了,要实在惦记朕陪你去瞧瞧,如何?”
蓁蓁惊喜道:“能去?怎么去?”
皇帝仰面躺在她腿上,伸手捏捏她鼻子,“朕有办法。”
南官府胡同里锣鼓喧天,左邻右舍们全跑了出来挤在窄窄的胡同里瞧热闹。只见白马开道后头跟着一顶大红花轿,十六个壮汉敲锣打鼓,一百个执事提着灯笼扛着旗,把整条胡同照得和白天一样亮,瞧这架势这是哪户人家办喜事要嫁女儿了。胡同口杂货店的店主李二毛瞧得两眼发热,扯了扯身边胭脂店的老板刘柱说:“你说这还真是风水轮流转啊,这老吴家才过得几年啊,如今就发达成这样了,嫁个女儿惊天动地的,听说老吴给他这小闺女准备了一百二十抬的嫁妆呢!”
刘柱说:“可不是得要这多流水般的嫁妆么,他这女婿可是当朝一等公啊。”
“哎,这老吴家这回可是发达了。”
“都是托他大闺女的福,这皇上身边娘娘的妹子能嫁得差么?这要差了不是丢皇上的脸么?”
“是呢是呢,听说还是太后赐婚,皇上怜惜新郎年幼还没什么家业,这婚礼的银子都是皇上赏的。”
正说着花轿进了胡同了停在吴家门口,两个娶亲太太一进门,一个瘦瘦高高的年轻人趁乱也“哧溜”一下跑了进去,跟着黑漆漆的大门一关把剩下的人都挡在了外头。
一身喜服的阿灵阿下得马来,两个娶亲老爷跟上到门前叫门。一个说:“亲家开开门。”另一个说:“姑奶奶们开个门吧,吉时要误了。”
门缝里飘出一阵嬉笑,一个声音嘹亮的姑娘在门后说:“要开门也成,姑爷先说说,往后会不会待我们姑娘好。”
阿灵阿想不就是赌咒发誓么,这容易,他上前说:“我阿灵阿发誓,往后必对福晋一心一意。”
门里安静了一会儿,换了一个声音清脆的姑娘说:“不成不成,要加但书。”先前那个声音嘹亮的姑娘也附和说:“对对,要加但书,新姑爷说说要对咱们姑娘不好了怎么办。”
阿灵阿傻了一下,他还真没想过这事,“要不好,我就……我就……”他吱吱唔唔半天也想不起来该说什么,要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吧,今儿大喜的日子多不吉利。听他这吱吱唔唔的门里的人又笑成了一堆,脆嗓子姑娘说:“要对咱们姑娘不好就什刹海里光溜溜地溜一个。”嘹亮声的姑娘说:“要对咱们姑娘不好就把五十斤的弓从东城背到西城赔罪。”
这回莫说门里了,就是胡同里挤得街坊邻居都笑了,阿灵阿顶了个大红脸开不了口,门里一群女孩子叽叽喳喳地催促:“快说快说,不说不开门。”
阿灵阿没法子,只能硬着头皮说:“我……我发誓要对福晋不好,就……就什刹海里光溜溜地溜一个,再背五十斤的弓从东城到西城赔罪。”
街坊四邻是哄堂大笑,两个娶亲老爷的脸也红了,其中一个回过神来上去敲门说:“姑奶奶们新姑爷都赌咒发誓了,这下能开门了吧。”
嘹亮声的姑娘说:“不成不成,这门还开不得。”
阿灵阿听得急问:“怎么还不成?”
围观的街坊四邻里不知哪个光棍瞧得眼热在人群里喊了一嗓子:“新郎官急什么,早晚都是你的,你都堵门口了这媳妇跑不了。”
其他好事的一听也跟着嚷嚷了起来,“对对,跑不了跑不了,急什么。”“嗨,还能急什么,急洞房啊。”四下里又是一阵哄堂大笑,阿灵阿这回是彻底不敢说话了,只能顶着红透了的脸在门口等门里人发号施令。
门里一群人窃窃私语了一会儿才由嘹亮嗓的姑娘说:“都说新姑爷功夫厉害,可不知新姑爷文采如何,要不新姑爷给我们作首诗吧,就以冬雪为题。”
围观看热闹的这会儿早已是不怕事了,纷纷附和说:“对对,来一个来一个。”
阿灵阿来回踱步,憋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一首来:“水晶银装帘,青松旧姿在。老丫不争春,触处花似开。”
围观的虽听不懂但图个热闹都帮着阿灵阿连连吆喝“好”。阿灵阿感激地朝众人一拜,转身对门里人说:“如何,可算是过关能开门了?”
门里安静了下来几个人似乎在商量什么,过了一会儿脆嗓子的姑娘说:“这首诗虽合了题但对得不算工整,尤其平仄都不大对,不成不成。”
阿灵阿听到这总算是回过神来了,直着脖子朝门里吼道:“揆叙,你他妈的没完了是不是,你别忘了你小子还没娶亲呢!”
四周是哄堂大笑,门里倒是一下子安静下来了,又过了一会儿门总算是开了。
人群里一个带着帷帽的女子悄悄抱怨了一句:“揆叙这是怂什么啊,等他娶亲的时候找人把阿灵阿拦外头不就成了。”
“你啊,真是看热闹的不怕事大。”
说话的是个丰神俊朗、识量宽和的男子,这门一开看热闹的人又往大门涌去了,男子把女子揽自己身边用胳膊护着她不被来往的人流挤到。女子在他怀里抱怨说:“我就亏在当年没人这么帮着我让人赌咒发誓的。”女子灵透的眼睛转了个圈,有意无意地瞧了男子一眼,男子刮了下她的鼻尖说:“这不你缺什么都让你妹子给补齐了么。”
女子嘴一嘟说:“妹妹是妹妹的,我是我的,能比么。”
男子笑了笑,低头附在她耳边悄声说:“朕要辜负了咱们德主子,就让朕去护城河里光溜溜地溜一个。”
蓁蓁没好气地剜了他一眼说:“谁要看你光溜溜的。”
皇帝笑着握住了她的手。
眼看新娘要出来了,涌往门口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了,关保领了几个侍卫走过来说:“爷,咱们先往后退吧。”
皇帝点点头,对关保说:“找两个人去把揆叙给拎出来,要让他再这么闹下去,阿灵阿今晚连新房都进不了了。”
皇帝和蓁蓁由几个侍卫护着退到了人群后,正吉时吴家门口点起了鞭炮,新郎开道,新娘一身喜服盖着红盖头由弟弟白起背着出了门,人群一阵欢腾,远处蓁蓁在帷帽后轻轻啜泣起来,皇帝手伸到帷帽下给她抹眼泪说:“好好的又哭什么。”
蓁蓁吸着鼻子说:“我就这么一个妹妹,如今也嫁人了。”
皇帝失笑,“姑娘家的不都要嫁人,她如今嫁了钮祜禄家的一等公也成了诰命夫人了,回头你召她进宫只有比从前容易。”
博启一路背着新娘从内院到门外,一直背上轿,阿灵阿冲这位辛劳的大舅子一拱手,博启瞪着他狠狠地说:“你要以后敢欺负我姐姐,我一定不放过你。”
阿灵阿一时是哭笑不得,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当年他在这什刹海边称王称霸的时候可一点没想着会和差点打过架的人结亲。
“大舅子别误会,我绝对不会辜负你姐姐的。”
博启看他态度恳切这才僵硬着脸点了点头。
新娘上轿后唢呐锣鼓齐鸣,花轿眼看要启行了,忽得胡同口来了一骑马的太监,他跳下马费了半天的劲才挤过人群。吴家的人识得此人,新娘的阿玛护军参领卫武上前一抱拳说:“赵公公来可是娘娘有什么旨意?”
张玉柱先抱拳贺一声:“卫大人今日大喜。”随后取出一封红册说:“奴才是奉娘娘懿旨给吴府二小姐添妆的。”
这下除了上了花轿的新娘因不能落地动不了外,新郎家的新娘家的都跪下了。张玉柱翻开红册念道:“娘娘赏上用缎子六匹,文房四宝两套,古本字画两箱,白玉送子观音一座,兰桂齐芳两盆。”众人磕头谢礼,威武迎张玉柱进府吃酒自是不提。这额外的添妆添得街坊四邻是啧啧称赞,都在嘀咕这得花多少金子银子。跟在吴家几个姑娘身后的揆叙此时也不免瞠目结舌,喃喃道:“亏了亏了,这皇上是下了血本啊,我家冬日里都种不出这么好的花,怕是温泉行宫那里连夜送来的。”他话刚说完只觉得肩上一沉,回头一看,两张熟悉的面孔站他身后朝他笑呢。
揆叙被二和索柱押往皇帝和蓁蓁所在地时只听皇帝哄着蓁蓁说:“这会儿成了吧,婚礼也看了,妆也添了该回去了吧。”
一行人敲锣打鼓抬着花轿走了,蓁蓁恋恋不舍目送花轿走了很远,皇帝轻轻搭着她的肩,“想她就召她进宫见吧。”
蓁蓁含泪说:“她是最年轻的媳妇偏嫁去后马上就要当家,一大家子人各怀心事有服的有不服的还有看好戏的,接下来有的是要忙的事,哪里是我想叫她来就有空来的。”
皇帝又劝了几句蓁蓁方才把眼泪收了。皇帝这时才注意到揆叙,他眉头一拧说:“阿灵阿娶媳妇你在那上蹿下跳个什么?”
揆叙理直气壮地说:“闹洞房啊!”
皇帝一个白眼甩了过来。“小孩子家闹什么洞房!回家读书去。”
揆叙一听可就不服气了:“这不原来说是要指给我的媳妇么,我连见都没见着转眼就成别人的了,我去闹个洞房还不让么……”
皇帝听得一瞪眼,“你还委屈了啊,不是你和阿灵阿诉委屈说觉得吴雅家是包衣么。”
揆叙分辨说:“可我后来想通了啊。”
蓁蓁见皇帝脸一黑看架势是又要开训揆叙了,忙打起了圆场,“这姻缘最讲缘分,既得有缘还有分,二少爷和舍妹怕是有缘无份。二少爷也不必介怀,你自有你的缘分。”
揆叙看她藏在帷帽后的脸上隐隐约约带着一丝笑意,似是欲言又止,揆叙心里一咯噔心想:难不成我的婚事皇上也定了?他刚想问,蓁蓁却转过身去扯了扯皇帝的衣袖说:“爷,妾想吃馄饨。”
皇上脸色一下缓了,“饿了?”
蓁蓁点点头。她如今有四个月的身子是最容易饿的时候了。
“成,回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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