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元节一过, 朝事恢复, 皇帝也忙碌了起来,他心系四海, 荣嫔的事纵使再难堪,也不过是他心角的一粒沙子,风一吹很快也就过去了。
这日君臣议事时皇帝突然问:“姚启圣那最近有什么动态?”
明珠对皇帝心思已经有几分了解, 当下便道:“他在漳州弄了个‘修来馆’招降郑经的部众, 愿意继续当兵的就马上给饷钱安排入伍, 不愿意当兵的就给银给牛送回原籍务农, 自去岁至今已经招降了数千人了。”
皇帝闻言轻笑起来, “这小老头就是鬼主意多。只是郑氏居海外久已, 同福建广东地方上联系颇深, 势力盘根错节, 光招降乱其军心还不够, 平台还得剿抚并行。”
众臣皆称是, 皇帝问:“施琅呢?还窝家里呢?好歹是兵部挂职的人, 怎能这么让他吃空饷呢?督促他多去衙门走动走动。”
在场的几位大学士都是皇帝的左膀右臂, 怎又听不出皇帝的弦外之音,皇帝蠢蠢欲动,是要借平三藩之势一举攻下台湾郑氏。说来郑氏多年与三藩勾结在福建作乱, 皇帝的心里一笔笔账都记得清清楚楚, 只待来日统算。
几位大学士走后皇帝去弘文殿念了会儿书, 正要去乾清宫批折子, 就见高德昂喜笑颜开地快步走了过来往他跟前一跪道:“皇上大喜, 郭贵人有喜了。”
“真的?”皇帝停住回望,喜色浮现。
高德昂道:“太医已经瞧过了报敬事房了。”
顾问行忙也跪下道:“奴才给万岁爷贺喜,恭喜万岁爷再添一阿哥。”
皇帝笑着轻踢了他一脚:“就你机灵,你怎么就知道是阿哥了?”
顾问行笑着道:“奴才看先头主子娘娘们头一回生的都是阿哥,这郭贵人娘娘不也是头一回么。”
皇帝想了想,似乎真是如此。仁孝皇后、惠嫔、荣嫔,就连蓁蓁头回生的都是男孩儿,虽也有生女孩的,但统算下来还是男孩多些。他解下身上一块玉佩扔顾问行怀里。“算你说的有理,赏你了。”
顾问行抱着眉开眼笑。“奴才谢皇上赏。”
皇帝道:“走,去永寿宫瞧瞧。”
高德昂和顾问行应一声跟在他身后往外走,皇帝边走边问:“怎么突然就知道了?是太医请平安脉的时候知道的吗?”他记得这几天一直有看见郭贵人的头签,只是他最近一直去永和宫,有段日子没招过郭贵人了。
“不是,说是郭贵人突然吐得极厉害,肚子还疼,宜嫔主子喊了太医来看,太医瞧了才说有三个月了。”
“三个月?”皇帝脚步一顿,想了想才又快步往前走。
永寿宫门外的太监见皇帝一行匆匆来了来不及通报自己先跪下了,皇帝越过他直接往后殿去。宜嫔姊妹俩都住在永寿宫,姐姐住正殿而郭贵人住在后殿里。他一进屋就听见西次殿里传来宜嫔沙哑的声音:“你这傻子,有身子了为什么不说,幸好只是吃坏了东西,要是摔着了或是有什么好歹,你要我怎么向阿玛额娘交代?从盛京来时阿玛还同我说京城最是富贵,宫里的主子娘娘们都是一等一的人家出来的,再不济也是在皇上身边伺候的奴才的女儿,只有我们俩是关外来的,我若不护着你,还有谁能护着你?”她说完低低地哭了起来。
郭贵人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了起来,“姐姐我错了,你别同我生气了。”
宜嫔道:“傻子,我怎么会同你生气,你是我的亲妹妹,我刚那样说你也是看你吐成那样怕的,你别生姐姐的气才是。”
郭贵人道:“我知道姐姐都是为我好,我会不生姐姐的气的。”
宜嫔道:“那就好,听姐姐的,好好养身子,南苑以后有的是机会。我去给你端药。”
她话说到这屋子里便静了下来,没一会儿宜嫔擦着眼泪从屋子里出来,一抬头见皇帝站在明间里着实唬了一跳,回过神时立马跪下道:“臣妾给皇上请安。”
皇帝抬了抬手,“起来吧,朕听说郭贵人有喜了就来看看,她如何了?”
宜嫔眼角还红着,微微一笑道:“妹妹是有喜了,太医来看过了,说是吃坏了东西并不要紧。是臣妾大惊小怪,昨晚看妹妹吐成那样太害怕了,这才派人去太医请人,不想还惊动了皇上。”
皇帝见她眼下发青,道:“你也是担心她,昨儿在这陪了一晚上吧?”
宜嫔道:“咱们姊妹从小一快长大,又一快儿来的京里,臣妾是姐姐,臣妾若不护着她,谁还能护着她呢。”
皇帝见郭贵人无事了,便想走了,可突然一转念道:“去正殿吧。”
宜嫔陪皇帝回了正殿奉皇帝到西次间坐,皇帝还是头一次来这。说来宜嫔进宫有些时候了,倒奇妙地一直没能得幸。除开前有皇后薨逝后有皇帝出巡外,其实瞧蓁蓁就知道了,皇帝比较偏好纤细娇小的女子,蓁蓁的祖母是江南人,蓁蓁像祖母生得清丽纤细,郭贵人也生得娇小,而宜嫔却是典型的关外美人的长相,身材高挑就比皇帝略矮半个头,五官端庄明艳,美是美,却并不是皇帝最青睐的,所以倒被妹妹越了过去。
皇帝落了座,宜嫔恭敬地敬上了茶,一举手投足除开该有的规矩外颇是端庄。皇帝喝了一口茶就放到了一边,他想起刚才的话来,看了看宜嫔,问:“进宫这些日子还习惯吗?”
宜嫔想也没想道:“不习惯。”
皇帝一挑眉,“哦?”
宜嫔落落一笑,“在家时阿玛带我们去皇庄骑马,晚上在篝火旁吃烤肉,自由自在的,进宫后臣妾连神武门后的景山都不曾去过呐。”
“这样说来倒是委屈你了。”
宜嫔福了一福:“虽想家但并不委屈。”
皇帝瞧着她。“哦,怎么?”
“咱们旗人家的女儿谁不想进宫到皇上身边来伺候,我阿玛在盛京给皇上看着龙兴之地,打小我们姊妹就听阿玛说□□爷,太宗爷的故事。我阿玛说,我俩是女孩家既然不能上战场给皇上效力就应该到皇上身边伺候,给皇上生十个八个阿哥,这也是忠君,也是给皇上效力。”
皇帝听了哈哈大笑。“效力,嗯,说的好,说的好。三官保这话说得虽俗但俗得简单,俗得有道理,说的好。”
宜嫔脸一红,“臣妾妄言了,皇上莫怪罪。”
皇帝忍笑忍得辛苦,咳了好几下。“不怪不怪。”他喘得气来,瞧宜嫔的眼神不禁温柔起来。“我瞧得出不仅郭贵人想去南苑,你也想是不是。”
宜嫔“噗嗤”一笑也不扭捏,“是,臣妾也想得很。”
皇帝轻轻拍着炕桌角,“有骑装吗?”
宜嫔眼睛一亮,“有,臣妾来京城的时候都带着,可惜一直都压箱底里。”
皇帝一拍桌子道:“好,那朕就在猎场等你。”他站了起来往殿外走,宜嫔忙跟了出去恭送皇帝离开。
……
二月十日,春风刚吹开宫中的第一支迎春,皇帝就带着大臣和宫妃们从紫禁城到南苑短暂狩猎休憩。一别数年,南苑却也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上次来时好空空寥寥的,如今一片片的宫殿,一间间的房间都连绵盖了起来。
上一回来的时候蓁蓁还是绮佳身边的宫女,自然是跟着绮佳住,而这一回她已经是皇帝名正言顺的贵人了,内务府也给她安排一间自己的屋子。蓁蓁到南苑后适当休整就换上骑装去马场挑马,从上次来南苑一晃眼已经是数年了。这几年不是经历绮佳的事就是经历她怀孕生子的事,她都没再练习过骑马,自然是生疏了不少,纵然是挑了一匹性温顺的也是费了些功夫才又找回了感觉。
蓁蓁骑着自己的小马慢慢在马场里小跑练习,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哨响,一队马队呼啸而过,皇帝穿着玄色的骑装骑在一匹高头白马上领头跑着,忽然一抹红色的身影骑着另一匹白马上从一条小径而来斜冲向皇帝的马队,马上的人一身大红色骑装,身形娉婷在马上极其轻盈矫健,她一路快马加鞭,很快就追上了皇帝。皇帝在惊讶过后哈哈大笑,扬鞭跑得更快,而那他身旁那抹红色的身影不落人后亦快马跟着,皇帝不时回头看着,笑声响彻了猎场。
蓁蓁一直远远看着两人,一直到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森林里。她似乎懂了什么又似乎还不甚明白,胸口那处闷闷的,独自一个人又跑了几圈才回去。她一进屋碧霜迎了上来,边给她脱了手套边道:“奴才先伺候主子沐浴吧,没准一会儿皇上就来了。”
蓁蓁一听想到马场上的那一幕就闷闷地说了一句:“皇上今儿不会来了。”
秋华听她语气里有些不快,抬头疑惑地看了她一眼,蓁蓁没注意到她的目光,而是一直在出神地想着什么,她脱了骑装便进屋去了。秋华走到屋外招了招手,张玉柱快步走了过来,秋华问:“主子怎么了,怎么去骑了一圈马,反而不高兴了。走的时候不还好好的么。”
张玉柱道:“主子怕是瞧见皇上和宜主子骑马去了,奴才也是今儿才见识到,真唬了一跳,宜主子的骑术甚是了得,都能及得上皇上身边的侍卫了。”
秋华沉思片刻后略一点头:“嘘,这话别再在主子跟前提了,有些事,得主子自个儿先想明白了,咱们才能劝。”
张玉柱看着她也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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