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午间。
王珺这厢刚歇了午觉醒来便被崔柔派去的人请到了东院,门口的丫鬟刚打了帘子,她便听到里间管事正恭声禀道:“这是善慈坊近月来的账册,昨儿个小的刚吩咐人整查了一遍,没什么问题。”
“只是…”
他话刚说到这,便听见身后传来一阵脚步声,紧跟着便瞧见原先翻着账册的崔柔抬了头往那处看去,笑着说道:“娇娇来了。”
管事听着这话自是也停了先前要说的话。
他稍稍往一旁退了几步,而后是同王珺行起礼来,唤人:“郡主。”
“起来吧…”
王珺这话说完便又朝崔柔行了一礼,口中是问人:“女儿可曾扰到母亲做事?”
“傻丫头…”
崔柔的脸上仍挂着温和的笑,她一面是笑着把手中的账册搁于一侧,一面是握着王珺的手让她坐在了自己的身边,而后是与人说道:“过几日就是善慈坊的聚会了,这回,你跟我一起去吧。”
以前王珺嫌烦,向来是不怎么肯参加这些宴会的,不过这次她也不知想到了什么,倒是点了点头。
崔柔见人同意便也不再多说什么,正好明和领着人过来上茶点,她索性便松开握着王珺的手,又问起管事:“你先前说‘只是’,可是善慈坊里出了什么事?”
管事耳听着这话忙又说道:“倒不是什么坏事,只是前几日有位夫人一下子捐了一万两,小的觉得此事事关重大,便想着先同您说一声。”
一万两…
这个数字说出来,不仅是屋中几个丫鬟、婆子都怔了一回,就连崔柔也愣了下,这一万两可不是什么小数目,纵然是他们这些士族,只怕也很少能够一下子拿出这么一大笔钱。
崔柔等回过神来便取过先前放置在一侧的账本,翻到最后一页,而后便瞧见那最后一页账本上写着“林夫人于元嘉二十一年三月,捐赠一万两”。
王珺这会手里捧着一盏茶,目光却是顺着崔柔的动作,一道朝那账本上看去。
眼瞧着那“林夫人”三个字,她神色不改,唯有握着茶盏的动作却是一顿,纵然这上头没写个清楚,可她心中也能猜到这“林夫人”是谁。
周慧。
她的心中轻轻滑过这两个字。
前几日,连枝便过来传话,说是那林家有人拿着银票去了善慈坊,那会她便知道周慧母女打得什么主意了。
前世因为林雅和她关系要好的缘故,后来周慧到了长安之后,自然便通过林雅的关系和他们王家有了往来。
林雅是个嘴巧的,周慧身为她的母亲更是如此,那时候母亲知道她也是个善心的又觉得她初到长安没个朋友,索性便亲自领着人进入了善慈坊,也彻底打开了周慧母女进入长安贵人圈的第一步。
不过虽然早就知道此事,可王珺也未曾想到她们这回竟然这么大方。
一万两…
这无论放在什么家庭,可都不是一笔小数目,看来今次她们也是下了血本了。王珺想到这,微微垂下的那双眼眸中闪过几分讥嘲。
她也未曾说话,只是听着母亲和管事说话:“这位夫人怎么捐了这么多?可知道是哪家的夫人?”
在她的印象中,这长安城中好似可没有什么林姓的富贵人家。
“这位林夫人并未亲自过来,而是遣了管家把银票送来善慈坊的,不过…”管事说到这却是稍稍停了一瞬,紧跟着是又一句:“小的看她送来的银票上写着天丰银号,底下盖着姑苏分号的戳,想来这位林夫人应是刚从姑苏过来不久。”
刚从姑苏过来,出手还这么大方。
崔柔握着账册稍稍沉吟一番,而后才开口与人说道:“你回头寻个时间遣人去问问看,这次善慈坊的宴会,这位夫人要不要一道参加?”
等这话说完,她便把账册一合递给明和,紧跟着是又一句:“杜夫人那处,你也遣人去把这桩事先同人说一遭。”
管事闻言自是应了“是”,见人未有其他吩咐便先行退下。
等到管事退下后,王珺这厢茶也饮了有半盏了,她把手中的茶盏置于一侧,而后是握着一方帕子拭了唇,说了话:“母亲不觉得奇怪吗?这位林夫人一出手就这么大方,有善心做善事是好,可这么一大笔数目,瞧着总归让人担心。”
她一面说着话,一面是把帕子置于膝上,见母亲面上略有沉吟,便又继续说道:“谁都知道这善慈坊虽然是做慈善的,可因着是您领导的,里头几位主事的大多都是士族贵人或是官夫人,这位林夫人初来乍到,行事却实在不简单。”
王珺这话虽然未说个明白,可崔柔又岂会不懂?
这位林夫人如此大手笔,自是引人注目,只怕如今就已有不少人知晓有这么一位捐了“一万两”的夫人。
以前也有不少想借捐钱的善名打入他们善慈坊内部的,毕竟进入了善慈坊的内部,也算是和城中的贵妇人打了交道。
崔柔思及此便道:“左右如今离宴会也没几日功夫了,等到那日,我再看看。倘若她是真得有善心做好事,我自是代表全长安的百姓谢谢她,可她若是另有所图,我们善慈坊也不会欢迎这样的人。”
王珺知道母亲的脾气。
她虽然性子柔和,可最看不得那些明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小人,尤其是在做善事的方面,更是如此。
既然周慧母女已经出现了,那么她们注定是要见面的,避而不见,不是她的性子…如今她先行给母亲提了醒,也是为了让她早些看清这母女两人的真面目。
只是父亲那处——
王珺想起昨日他的恍神,心下便是一沉。
…
等到三月初九,便是善慈坊一年一度聚会的日子了。
王珺母女两人等拾掇好,又同庾老夫人问了安才往影壁去,马车是早已准备好了的,崔柔瞧了那处的马车便招来婆子问了一句:“三夫人她们呢?”
那婆子闻言,面色却显露出几分尴尬,连带着声也很低:“三夫人和两位小姐早一刻钟前便已经出门了。”
她这话一落——
崔柔和王珺身后的那些丫鬟、婆子,脸色便有些不太好。
这位三夫人当真是半点轻重也不知道,纵使平日他们两房在家中闹得再不愉快,可落在外人眼中,她们也是一家人。如今同去一个地方还要分个先后,让旁人瞧见,还不知道又要传出什么话来。
崔柔闻言虽然不曾说话,可脸色较起先前总归还是有些不好。
“母亲…”
王珺看着身边人的面容便轻轻握了握她的手,等崔柔回过神来便又笑着说了一句:“时辰差不多了,我们也该启程了。”
等到崔柔点了头,她们便由人扶着上了马车。
车帘落下,马车往前驶去,耳听着外头的车轱辘声,王珺这才又同人说道:“母亲不必介怀三婶的做法,她是什么性子,外人是知晓的。”她这个三婶惯来爱出风头,此次不愿与她们同行,为得不就是怕被她们抢了风头。
崔柔听出她话中对冯婉的不喜,便伸手轻轻点了点人的额头,口中是无奈道:“你呀,这些话我们私下说说也就算了,若不然以你三婶的性子,只怕又该吵起来了。”
等这话说完,她才又握着王珺的手,道:“你三婶怎么待我,这都无碍,我不过是怕你祖母瞧着难受。”
王珺耳听着这话,一时也未曾出声。
祖母生有二子,育有三子,如今大伯已去,她最希望得便是仅剩的一家子人能够和睦相处。
…
等到马车停下,却已是半个时辰后的事了。
马车停在“杜园”门前,这里是雅居,平日尽招待些名士清流,偶尔也会举办些诗画展览,在长安城中的名声很响。
善慈坊每年举办宴会的地方都是在这处,除了这里地方好占地广之外,另外还有一个原因却是因为这“杜园”的主人杜夫人,也是善慈坊的一名主事。
这位杜夫人本身也是士族出身,所嫁的夫君祖上是清流,后来自己弃文从商,却是长安城中的一代雅商。
可惜这位杜老板身体不好,前几年已经去了。
自从杜老板去后,杜夫人便亲自出来拾掇这些,原本她一个女人家并不被人看好,倒是没想到这过去几年,他们的产业不仅未曾跌落,反倒被她拾掇得有声有色。
门口候着几个衣着素雅的侍女,见她们过来便迎了出来,领头的正是杜夫人身边的丫鬟,瞧见崔柔母女便屈膝一礼,跟着是恭声一句:“国公夫人,长乐郡主,里面人已来得差不多了。”
崔柔闻言也未曾说话,只是朝人点了点头,而后便携着王珺往里头走去。
宴会举办的地方是在一处雅居,她们还未曾进去便已听到里头传来的莺声笑语,等到帘子被人掀开,里头的场景也就显露了出来。
屋子里围坐着一众贵妇人以及衣着华丽的贵女们,许是先前丫鬟已禀了声,这会众人的目光便朝崔柔母女两人看来。
崔柔在她们之中的风评很好,若不然她们也不会服气她领导她们这么多年,因此母女两人刚刚进去,众人便都起了身,等到各自问了安,崔柔便被人引到了上座,而王珺也被引到了贵女圈那处。
王珺身份贵重,受了旁人的礼也只需点头回礼。
她被人引到座位,而后是朝身边坐着得那名身穿广袖襦裙、衣饰清淡的女子看去,女子年纪约有十七,正是杜夫人的独女,名唤杜若。
这会她刚坐下便听人已笑着开了口:“你可许久不曾出来了,若不知道的,只当你王七娘在家中修身养性,我却不信。”
王珺和她关系不错,算是闺中密友。
只是想起前世她的结局,她脸上的笑意却有一瞬得僵硬,前世杜若离开长安去外祖家的时候,不幸遇见水盗,连带着一船人都没了性命。
这桩事传到长安的时候,她自是不信,直到…看到那些被运回来的尸首。
几十条性命,就这样没了。
尤其是杜若…
她毫无生息得躺在那里,身上有无数的伤痕,就连脸也被人刮花了。
想起前世送杜若离开的时候,她还笑着同人说:“你这趟回来,可该准备准备做我的二嫂了。”
没想到,最后却是这样的结局。
她不仅未能做她的二嫂,甚至连平安回来也做不到。
王珺记得最后杜若的尸体被送回来的时候,素来沉稳的二哥就跟发了疯一样,想到这些旧事,她是又沉了沉眼眸,等到平复了自己的心情才归了座位,笑着同人说道:“修身养性,自是不可能的,只不过有人一直不曾来家中看我,可是因为…”
她这话还未曾说完便被人含羞带娇得啐了一声:“我正说着你,你扯我做什么?”
两人这厢笑说着话,对侧坐着得崔柔等人也开始说起那位林夫人的事,这会便有人说道:“咱们这长安城何时有林姓的大家了?”
崔柔闻言便放下手中的茶盏,柔声说道:“应是从姑苏来的,估摸着还未来多久。”
姑苏来的,一出手便这么大方…
众人对这位林夫人的好奇却是更强烈了,屋子里议论纷纷,待又过了一会,外头便有人恭声禀道:“林夫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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