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第20章

    回到房间后,池罔一觉从凌晨睡到了晚上。

    等他再起来时,天都黑了,就去点了桌上的油灯。

    这个时候,砂石的娃娃音响了起来:“目标人物确认存活,特殊任务完成。”

    池罔微怔:“可我还没有完成对她的治疗。”

    砂石语调平平地说道:“我刚刚做了一个评估,因为我对于新功能的迫切需要,我提前确认了你的特殊任务完成,毕竟现在的步染,确实已经从两方面脱离了生命危险。”

    “一是天山教的追杀,在你和那小帅哥的陪伴下,她会遭暗算的可能性低于零,已不构成威胁;二是她得到了你的医治,现在已没有生命危险,我就提前算你完成任务了。”

    池罔不置可否的听着,在过去的七百年中,他从来没有得到过这样宽松的判定条件。

    砂石行事,处处不同。

    “当然,我虽然确认了任务,你还是得把她完全治好,再护送她到绝对安全的地方,才算真正的完成了这个特殊任务。否则如过中途出现了意外,奖励会被收回,我们没法承担后果。”

    砂石继续道:“我来看看奖励,嗯……我可以为你返还8%的能量。池罔,如果暂时没有恢复你武力的必要,我建议你将这些能量留给我使用。”

    “你如何使用?”

    砂石没有立刻回答,他停了一会,才说:“我刚刚做了一个优先度评级,发现有一件事,比升级更重要。”

    池罔好似漫不经心地问:“是什么?”

    “存活。”砂石的声音不重,却一字一句都十分清楚。

    “没有什么比生存更为重要,为了你和我的安全着想,我要用这部分的力量,优先升级干扰程序。”

    干扰……程序。

    池罔轻轻道:“砂石,从一开始,你为什么会找上我?”

    砂石沉默片刻:“这个问题……抱歉,或许等我升级后,我们才能聊一聊。”

    “那么,我问你一个问题。砂石,你想做什么?”

    砂石平平回答:“我不想死,也不想你死。我想我们一起活下去。”

    窗外夜色如墨,空中一轮弯月。

    池罔趴在窗边,感受着夜风吹在脸上:“我明白了,砂石,去做吧。”

    砂石轻声说:“谢谢你,池罔。在分析组件、进行安装的期间里,我会暂时离开,若一切顺利,期待不久后与你重新相见。”

    他这句话落下,池罔就听到了一声宛若撞玉的脆响。玉声过后,砂石果真就再没了声音。

    池罔开着窗,任外面的风吹进屋里,吹得油灯摇曳。

    漏夜无人,池罔独自欣赏窗外的雁城,闻着风中梅香。

    他回想自己的一生,埋藏了许多秘密。而这个如此想要活下去的砂石,又何尝没有自己的秘密?

    但这并不代表在合适的时机,池罔不会去探知砂石的由来。

    池罔不喜欢自己被别人操控的感觉,虽然砂石比起他的前一任系统来说,对他的态度已经好了很多。

    只是今晚,他不想说话,只愿意自己一个人静静待着。

    他没得几刻清净,就有人不请自来了。

    房流的声音在屋外响起:“小大夫,看你灯还亮着,不如请我进去坐坐?”

    池罔眼皮都没抬,冷漠道:“不见。”

    大概没想到池罔连借口都不愿意想一个,就这样残酷地将自己拒之门外。房流的声音听起来,顿时有了几分委屈,“那好歹开开门,你一天没吃东西,让我把吃的拿给你,然后我就离开。”

    池罔去开了门。

    房流为他送来了一盅鲜香的粥,和几碟新鲜的小菜。

    “你睡了一整天都没吃东西,肠胃受不得油腻,我吩咐人做了些清淡的吃食,你先垫一口。小厨房里火没熄,晚上若是又饿了,就跟下人说。”

    池罔道了声谢,收下吃的,便想把人赶出房间。可房流不愿意走,一转眼,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了一件叠得齐整的衣服。

    “这是你的衣服。”房流神色委屈,眼睛又湿又亮,显得无辜又可怜,“这是当日你我在林中与坏人对战时,你穿的那件衣服。因为被划破了,所以你上午沐浴后,就吩咐把它扔掉。但我觉得可惜,把它洗过后,我做了些改良。”

    一件叠着看平平无奇的月白色长袍,在房流的手中被抖开。

    而在它被打开那一瞬,就再不是一件寻常的外袍。

    那袍服正面被割开的长长裂口上,已被人仔仔细细地缝在了一起,并在裂痕处用绣线绣出了一支带霜的梅枝,上面开出一朵朵栩栩如生的红梅。

    池罔眼光从衣服上挪开,看着房流的眼睛,再次确认道:“这是你亲手绣的?”

    房流露出一个十分讨喜的笑容:“当然是我自己绣的,每针每线,都不假手旁人。”

    今早清晨时,池罔才敲定了医治方案,与房流各自回房补觉,他两人连熬了三四夜,俱是十分疲惫,回去倒头睡上一整天,都是情有可原的。

    却没想到房流牺牲了自己的休息时间,而在这一件已经被他扔掉的长袍上,花了不知道多少功夫,将之亲手绣成一件珍品。

    池罔再次对房流有了全新的认识,这小子收买人心,实在是一把好手。

    无论他是看上了自己的武功还是医术,若是能拉拢了池罔,日后必有用处。房流看出了他的价值,才会有如此举动。

    时刻关注着池罔什么时候起身,见他醒了,立刻跑过来亲自送吃食,也就罢了。

    面前这样一件礼物,就算知道房流别有用心,也很难让人不领情。

    送出了亲手绣的衣服,在昏黄的灯光下,房流尚显得稚嫩的面容都仿佛有了一种温柔的意味。

    但池罔就是有不领情的铁石心肠:“我是男人,不穿这么艳的衣服,你拿回去吧。”

    房流慢吞吞的说:“不行哦,这衣服腰身我改了,按照你的尺寸改的。所以我想……大多数男人应该都穿不了吧。”

    池罔面色平静,心中起了异样的感觉。

    他腰细,就一直穿着宽敞的衣服来遮挡,这一路同行,他是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房流慢慢地眨了眨眼,将自己外貌的优势发挥到了极致:“而且我觉得,你穿这个颜色,肯定会特别好看。”

    房流不再多说,他深谙点到即止的意蕴,便起身告辞:“夜色已深,我不便多扰。你近日太辛苦了,也早些休息。”

    池罔没有起身相送,他只是面无表情的坐在原地。

    他手里拿着衣服,看那明显改细了许多的腰身,果然正好合身。

    心里就疑惑了——这小子什么时候知道他尺寸的?

    将衣服丢在一边,池罔插好门窗。

    夜深了,这次终于无人再来打扰。

    池罔用过粥后灭了灯,脱衣躺在床上,他本以为白天补过觉,晚上就是躺在床上也睡不着。但实际上他连熬几天的身体确实太疲惫了,很快就陷入深眠。

    只是入睡前的最后一丝清明念头,他还在想砂石对他说过的那个“干扰”,到底是指什么呢?

    黑夜静悄悄地过去,几近凌晨,在大部分人仍在睡梦中时,几乎没人知道天边出现了异象。

    星移斗转,天现异光。

    弯月隐去,浓云密布。

    畔山之上,月蚀。

    山顶之上,狂风突起。

    破旧的佛寺残垣经不住这样的大风,寺院中杂草被吹折,泥石四溅飞扬。

    后山。

    墓冢第二排,最左边的那棵树都被吹得连根拔起,倒在地上翻滚。

    年久失修的坟冢,好几块墓碑都被风吹得从土中拔起,七零八落的散了一地。

    只有第二排最左边那块墓碑,仍然在狂风中屹立不倒,发着幽幽的光。

    天上一道惊雷……最左边那坟头炸开了。

    上面的浮土被风吹飞后,露出里面的棺材,那被钉死的棺材,“嗵”的一声被人从棺里破坏。

    棺材盖被掀开后,棺材里面跳出了一个人……或者更确切的说,是跳出了一个和尚。

    他身上有什么东西,从衣服上掉回了棺材里,在风中发出一声隐秘的脆响。

    但他此时无暇顾忌,他摔回棺材盖,痛苦地抱着头跪在了地上。

    一个毫无起伏却断断续续的女人声音,凭空出现在他的脑海里。

    “编……编,英……技能已检测……异常!重新评级……失败、失败!”

    四下无人,是谁在说话?

    他抱着头,瞳孔涣散,“你?……我、我是……”

    可还不等他听得真切,从各个角落冒出来的声音,一瞬间从四面八方而至,几乎淹没了他所有的知觉。

    闪回的画面接踵而至,让他的脑袋痛到几乎炸开。

    那些破碎的画面愈发清晰。

    靓蓝的江面一望无际,初春的雪梅翠竹画意诗情,漫天垂落的紫藤花巧夺春色,最后的画面停在一片深红花海上,有个穿着大红喜服的苗条身影缓步而来。

    男子脑袋剧痛:“我是……我是庄……——我是庄衍!”

    脑海中千奇百怪的声音,在这一瞬间被放大到极致。

    他的脑袋疼得都要炸开了,而其中一个声音,缓缓地压过了一切虚假的喧嚣,宛若在他耳边低喃,是那样的陌生而真实。

    “少爷……少爷?”

    那呼唤着他的腔调,在结尾处拐着一个精妙的弯儿,带着几点异样的韵味,无端地迷人,又无端地带着堕落深渊的诱惑。

    他手上紧紧牵着的那个穿着大红喜服的人,面容终于变得清晰。

    他眼中映着火光,喃喃道:“小池……”

    在那一瞬间,铺天盖地的片段冲进了他的脑袋里,剧烈的头疼让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单膝跪倒在地上,身体却无意间碰到墓地中唯一一块还立着的墓碑。

    他猛然抬头,看到了自己墓碑上的字。

    ——僧子安之墓。

    “我是……子安?”

    话音一落,山顶呼啸的狂风立刻停了下来。

    “……我是子安?”

    那一瞬间,他终于平静下来。

    他在空中做了一个手势,仿佛隔空将自己脑海里所有不知源头的声音,破碎不知来处的画面,一起狠狠地捏碎掐断了。

    “我不该在这个地方……我明明在……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这里?

    天上星辰缓慢归位,异光随之消散。

    那散发着光芒的墓碑,也熄了幽光,重新变回了一块平平无奇的无字碑。

    乌云散去,天光初露。

    和尚站了起来,回头看向畔山的墓地,那里被狂风吹得一片狼藉。

    他看着自己墓碑,面色犹豫挣扎,“那真的是……我的名字吗?”

    在雁城梅院中的池罔,突然睁开了眼。

    他快速地解开了自己的内衫,露出胸膛,低头查看。

    他心口上的那片纹身,一如他记忆中的模样,没有丝毫不妥或异样。

    ……就仿佛刚才那突然而至的灼人温度,只是错觉一场。

    原来是睡着了,池罔自嘲的想。

    那个人已身化黄土七百年……又怎会重新回到他的身边?

    不过是……痴人说梦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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