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年少

小说:秦皇 作者:九州月下
    大梁兴盛。

    在第一日游览时, 严江便感觉到了此地之不同。

    这里几乎所有士卒的兵器都是铁器,要知道秦国武器如今还大部分是青铜呢。

    城中粮价平稳, 饥民不多,热闹又繁华, 就是街道脏了一点,沿途的牲口庶民随地大小便是古代城市无法解决的问题——秦国要好一点, 毕竟弃灰于道也是要挨罚的。

    在休息了一日后,严江本想拜见魏王增,可是魏王以身份不适为由拒绝了。

    猫头嬴陛下在一边嘎然一笑,它已经悄悄听过了,有人已经将燕国祭天时的天罚与严子在代城引来的天雷结合到一起,魏王为了以防万一, 对左右曰:半点都不想见到严子。

    于是严江退而求其次, 想去信陵君墓前祭拜一番。

    公子假自然同意, 两人还一起聊起了战国四君子的风姿。

    “信陵君乃是四君子之首, 江钦佩以久,可惜路途遥远, 至中原之日, 世上已无信陵君。”严江喝着酒遗憾地说。

    “大争之世, 方有大战, 如今有强秦治世,又哪是四君子能回天?”公子假一杯饮尽, 叹息道。

    “不试试, 如何得知, 倒是如今大梁,并不如何见君子养士呢?”严江好奇地问。

    养门客是战国时代这些公子、丞相、将军的最大喜好,但是他来大梁转了几天,都没怎么见到有几个门客,比邯郸还不如,郭开就不说了,公子嘉没失势时,也养了几十个呢。

    而当年信陵君魏无忌更是养了数千门客,甚至于魏王不愿救赵时,他干脆带着几千门客准备去给邯郸解围。

    公子假闻言有些无奈,组织了一下语言,才淡淡道:“魏失东郡、河西、衍地之后,土地甚是不足,公士疲弊,自然难以再养百千士。”

    所以,这是没有土地,就养不起那么多闲人了?

    严江忍不住看了一眼陛下,陛下泰然自若地看回去——寡人就是抢了魏国大半土地又如何,有本事自己抢回来啊。

    于是严江遗憾道:“竟是如此,但我一路观魏国私学成风,应是有良才无数才是。”

    公子假微笑越发勉强:“秦有求贤之令,魏国有才之士皆喜入秦,愿留魏者少矣。”

    严江又看了陛下一眼,看看你干的好事,我这天都要聊不下去了。

    陛下愉悦地嗑了一块肉,还去喝了一口阿江杯里的酒,就很美滋滋。

    严江无奈,继续和公子假搭话道:“公子不必遗憾,只要商贸繁华,国库充盈,必能再开求贤,得兴田之名士。”

    公子假凝视着严江,这位年轻人眉宇间带着几分审视,才谨慎道:“秦国先下韩地,又灭赵国,如今陈兵三十万于燕地,如今天下惊恐,来往大梁商队,比之去年,已少了大半。”

    严江更是尴尬,几乎就要接不去,只是转移话题道:“公子何必烦扰,今日我一见城墙卫士,皆是难得精锐,便是秦军,也大大不及。”

    陛下在一边歪了歪头,没吱声,那些士兵是挺不错的,只不过嘛……

    “此乃魏武卒,为昔日吴起所训之兵,能入严子之眼,也是他等荣幸。”公子假脸上的微笑终于真实了些,不无炫耀地道,“魏之武卒以度取之,衣三属之甲,操十二石之弩,负矢五十,置戈其上,冠胄带剑,赢三日之粮,日中而趋百里。中试则复其户。”

    严江点头赞叹,这是世界上最早的特种兵啊,身穿三层重甲,拿十二石重的弩,每人身上背五十只箭,还要带着戈和三天的粮,一天走一百里路,这样的士兵才能被录取成魏武卒,录取了就由国家给最好待遇,难怪看起来比秦军还厉害。

    “昔日吴起领魏武卒五万,横扫天下,大小六十四战,百战百胜!”公子假傲然道,“阴晋之战,更是以五万破秦五十万众,名留史册,无人能比之。”

    严江继续赞叹:“恨不能亲见吴起,后来呢——”

    他猛然打住,他想起来了,后来吴起被赶走了,领魏武卒的人,如果没记错,是庞涓,没错,就是那位陷害孙膑、挖了师弟膝盖骨的师兄,然后孙膑逃去齐国,在马陵靠着能上语文课本的减军灶计策,把二十万魏武卒和师兄庞涓一起送上青天。

    魏国当时可是大出血了,好在魏王能屈能伸,立刻向齐王称臣,这才蒙混过灭国这关。

    想到此处,公子假的微笑瞬间就变得公式化起来,他平静地把话题引开:“后来吴起事楚,楚国因此而强,曾听闻严子喜游诸国,不知可有去楚国一游?”

    严江略略思考,道:“尚未。”

    “那严子可是错过了大好山河,”于是公子假绽放微笑,开始向严江安利起楚国的好来,“楚地山川广阔,名胜无数,更有巫医巫法,奇妙神异,必能让你眼界大开。”

    如果不是陛下昨天打听出消息,严江肯定会被吸引,但今天这么一听,就得公子假的行为甚是刻意,严江忍不住道:“我曾听闻,楚魏甚是不合?”

    相比秦国这个老虎,楚魏之间的接壤最大,两国从建立起就为宋、鲁这两份国土争议不断,尤其是宋地故土,宋鲁两国皆被灭,但宋是当年天下最繁华的商贸之国,鲁是出过鲁班这种点科研树的先进国度,要是这两国当年愿意变法,可能也不会那么容易被灭。

    公子假没遇到过这么不配合的客人,脸上的微笑几乎就要挂不住,若严子只是普通士子,他早就下令把他轰出国境——不、冷静、冷静,且不说他是秦王亲下召令要六国善待之人,便是他本身的天罚之能,就不能轻易触碰。

    于是公子假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道:“严子有所不知,六国虽纷乱,但也是一时之气,略有纷争,也是小事,事去便无痕,再者,因私怨若谤他国,非君子所为。”

    严江于是顺驴下坡,夸奖了公子假的心胸广阔。

    公子假这才道:“再者,楚国如今春申君尚在,严子若想见四君子,且要快些,春申君年事以高,再晚,怕是见不着了。”

    其实春申君前两年已经不在了,但没关系,这乱世有个消息不准,也是常事,楚国甚大,够他游上两年了。

    严江闻子神情颇为心动,谢过公子假,说是拜祭了信陵君墓后便去楚国一见。

    公子假大喜:“既如此,明日吾便带你前去。”

    严江送了公子假出门,看他出门后长松一口气,回来时,神情便有些不好。

    “不想我竟亦有被嫌弃的一天,”向来被诸国王公挽留严江略不悦,揉着陛下的头,就很气,“还是陛下你有眼光,知我才华。”

    陛下满意地咕了一声,那还用说。

    倒是旁边的优旃苦笑了一声,给严江将酒斟满,轻轻道:“十年将过,不想魏国王公依然惧士如虎。”

    “这是为何?”严江奇怪了,名士是治理国家的优秀人才啊,王公怎么会惧怕呢?

    优旃见多识广,便叹息道:“信陵君才高德重,又有诸国皆言当为魏王,先王自然惧之,后来信陵君窃符救赵后,惧先王责罚,便居于赵国数年,这期间,为防再出一位信陵君,先王便严令朝中诸臣不得养士。”

    严江明白了,前任魏王在信陵君的阴影下生活了一辈子,心里阴影面积几乎于无穷大,再加上魏无忌窃符的操作太骚了——帮他窃兵符的人是谁?是自己的心爱的小老婆!

    帮他开门是谁?是大梁的守军!他夺得兵符后杀的将领是谁?是自己的心腹爱将!

    可以想像,这事过后,魏王会有多毛骨悚然。

    自己的后宫宠妃他都可以命令的动,这还只是偷符,要是他让她下个毒或者割了自己的脑袋呢?

    更不用说后来调动大军,这其中只要魏无忌有一点点想夺王位的心思,他就已经是冤魂一缕了!搞不好还给自己带过绿帽子,代入一下,严江觉得自己要是魏王,也肯定容忍不了他。

    诸种操作想加,魏王肯定不会信任魏无忌了。

    优旃继续道:“信陵君归国后,为求自保,日日饮酒作乐,三年后便去世,自此之后,国内相位空悬,已有数年。魏国又多是宗室封君荐才,至此,朝上便少有名士。”

    “难怪。”严江幽幽叹息,“难怪自信陵君后,魏国便少有名臣。”

    信陵君名声大,声望好,名士们自然都去投他门下,但他推荐的人,魏王敢用吗?

    必然就只能做一个信陵君门下的谋士,而当信陵君一OVER,魏王更不允许再出一个信陵君,便禁了宗室养士。

    这便成了一个恶性循环,名士想要入朝为官,那是需要声望和推荐的,甚至后者更重要,你都见不到魏王,怎么展示自己的PPT?怎么开口舌雄辩?

    都不可能,所以了,严江觉得自己似乎找到了魏国献地喂秦以求平安的原因。

    “优旃,你可是想学淳于髡?”严江看着他正在一边用水在桌上小心地临摹自己给他的字帖,好奇地问。

    淳于髡是齐国名臣,也是出生卑微的侏儒。

    “不敢,只是人贵自知,旃只愿此身有用,不枉来世间。”优旃小声道。

    严江微微一笑:“如此,回头你可去秦国一试。”

    优旃腼腆地道:“那谢过严子了。”

    严江点头,继续给陛下顺毛。

    ……

    次日,公子假派着豪车骏马,武卒美婢,送严江自东门而出,浩荡前往信陵君墓地。

    墓地离大梁不过三五十里,风水尚佳,有十户人为其守墓,而且,这里居然还很挤,很多马车排队前来拜祭,严江的车架来得晚来,跟本挤不过去。

    “对了,这几日,正是信陵君的忌日。”优旃猛然想道。

    “那真是来得早不如来得巧。”严江微笑道,“既如此,便下车而行吧,花花在车上别乱动,我待会就回来。”

    他拍了拍大老虎,花花听话地躺在车上,闭眼睛睡了。

    严江满意地起身,却听到车个哎呀一声惊呼。

    “优旃,你怎了?”严江掀开车帘,伸头看去。

    “无事,只是不小心跌了,全靠这位壮士相帮,没有摔到。”优旃身形矮小,这几日又有骤雨,雨天路滑,还好有人扶了他一把。

    严江看着那名敢扶老幼的年轻人,道了谢。

    那年轻人面色惫懒,带着让人一见便能心生好感的笑意,说了声小事,便悠然坐到旁边车架上,叼着根小草,笑道:“先生一看便是士人,我一小民,当不得先生道谢。”

    这士人也是良善了,居然带着这种身高不足三尺的小人,真不是来添乱的么?

    严江带着优旃,顺着车队向前走去,便听到身后那年轻人对着车里人道:“主公,这车架一时难入,天色将晚,我们明日还要赶回外黄,可要下车祭拜?”

    “有理,便如此罢。”身后一个低沉的声音道,“刘季,你背着祭品。”

    那年轻人热情地应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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