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第一替 解沉梦(97)

    罹决说出这句话的时候, 刚好有炮仗声响起,金珠子没有听清, 颇有些迷惑的问了一声,“大侠, 你说什么?”

    方才情难自已, 才说出这句话, 现在金珠子又问, 罹决哪里说得出口。

    “没……没什么。”借着夜色的掩映, 金珠子才没有瞧见他脸上的羞赧。

    ……

    说来也巧,就在金珠子与罹决准备折返时, 迎面正撞上了一行人运一口漆黑的棺椁进城。元宵佳节, 撞见这样的东西实在是不吉利,所以行人多有躲避, 金珠子也在心里嘀咕, 哪家的人这样倒霉, 偏在这样一个欢庆的佳节死人办丧。

    金珠子刚嘀咕完, 就看着身披鹤氅的解挽衣策马而来。

    金珠子一看是他, 下意识的就要闪躲, 但他在抓紧罹决衣裳时,发现解挽衣此刻面容惨淡, 眼中也没什么光彩,仿佛就留了层躯壳在人间似的。

    “不会死的是他家的人吧。”金珠子喃喃。

    罹决没有听清, “嗯?”

    “没事。”金珠子看解挽衣一行人走了, 望着他的背影, 就从罹决身后钻了出来,“我们走吧。”

    金珠子刚要拉着罹决转身,就看那坐在马上的解挽衣整个栽倒下来。因为棺椁开道,路上没有阻拦,金珠子看到他跌在冰冷的青石板上,身上青色的鹤氅与黑发散落了一地。

    “王爷!”

    “王爷!”

    一行人翻身下马,将栽倒下来的解挽衣围住,金珠子看不见他,便收回了目光。

    ……

    解挽衣生了一场重病,从京城里远近闻名的大夫到宫中的御医,请了个遍,也不见他病情有好转的。加上永乐王妃容婉殁了,王府上下俱是一片缟素,更让他这蹊跷的急病,显得几分悲戚。

    尼姑庵里的庵主,也念及他们母子情深,将永乐王妃容婉生前的东西,一并送来了王府。解挽衣是个心思通透的人,只将永乐王妃生前留下的佛经批注与平日写的只言片语一看,便明白此番尼姑庵中失火,是永乐王妃有意而为。

    她与永乐王解仪青梅竹木,结为夫妻之后更是伉俪情深,后来解仪去了之后,她就有了随他而去的心,还是去尼姑庵中烧香时,得庵主点化,才收了赴死的心。只近来有官员调查解挽衣身世,她外冷内热,早就为解挽衣的孝心动容,现在怕自己说错,为解挽衣招来杀生之祸,才有了道观中的自焚。只是解挽衣少时,就与至亲死别过一回,眼下眼睁睁的看养母为自己而死,心中悲戚与绝望可想而知。

    “王爷,宫中派御医过来了。”近侍道。

    解挽衣病的几日,宫中不知道派了多少御医过来为他看病,知道的,说他受皇上恩宠,可是解挽衣自己清楚,若非已经怀疑他的身世,皇上何故要派人去审问出家多年的永乐王妃呢?

    “让他进来吧。”

    御医走了进来,为解挽衣悬丝诊脉。

    “王爷是心有郁结。”御医道,“永乐王妃的事,还请王爷早日释怀才是。”

    这些话,解挽衣近来不知道听了多少回了。他三言两语搪塞回去之后,便命人将他打发走了。

    房间中,又只剩下了解挽衣一个人。他放下手臂,平躺在了玉枕上——永乐王将他抱养回来时,他就已经知事了。他知道父母是含冤而死,也知道永乐王将他带回来,是蒙了多大的风险。所以他从未提及为亲生父母报仇之事。

    他一直在努力把自己当作永乐王的儿子。

    永乐王年少时以才气出名,解挽衣便也刻苦读书,与文人墨客结交。他按永乐王期许的那样,成了一个才高八斗的文人,但当他想要真的以一个王爷之子大展抱负的时候,永乐王又再三提点他,为了不被发现,他绝不可踏入仕途。这便是他一直以来的心结所在。

    伸出五指,放在自己的眼前。

    这双手,曾被教导握住□□,也被教导提起朱笔。那个教他握枪的人,让他做一个开疆拓土的武将,那个教他握笔的人,让他做一个沉醉山水的文人。如今这两个人都不在了。

    他孤身一人,需要万般小心才能活着。

    收回手,放在胸口,解挽衣闭上眼睛,似乎是陷进了一场沉梦中。

    ……

    眼见着冬雪渐融,解挽衣想出去透一透气,他乘坐软轿到了城东时,见到一个糕点铺外,站着一个高大佩剑的黑衣男子,解挽衣看他侧脸觉得眼熟,正要招人将他叫来时,那人一晃就不见了。

    “王爷,怎么了?”

    解挽衣觉得那人眼熟,却始终想不起来,遂放下轿帘,抬手掩唇咳嗽几声,“没事,走吧。”

    等解挽衣回府之后,他忽然想起会觉得那人面熟的原因了——当初从他眼前劫走金珠子的,可不就是这样一个黑衣男子吗?若真的是他,那金珠子岂不也是在京城?

    “咳——咳咳——”压抑不住的咳嗽,又让解挽衣深深的弯下了腰。

    “来人——”

    近侍上前,“王爷。”

    “去外面贴张告示,说本王病重,若有良医能够医治,赏黄金千两。”若真的是金珠子,就一定会来。

    许是有了些希望,解挽衣沉寂的眼中,都不由亮了几分。

    ……

    金珠子并没有看见榜文,只是听人议论到,说王府解王爷生了怪病,发了榜文出来,说若能替他医治,赏银千两。

    千两白银?金珠子斟酌利害——自己为个千两白银跑到王府自投罗网,岂不是太蠢?

    等金珠子听到是千两黄金时,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栽倒在地上。然后他就地折返回去,挤到那两个闲人面前,抓住那议论榜文的人的手,情真意切道,“大哥!榜文贴在哪儿了!”

    那人被他吓了一跳,看是个唇红齿白的俊俏公子才没有伸手推搡,“就在王府门口。”

    “多谢大哥!我马上就去!”千两黄金啊,去晚了被人家赚了怎么办?

    金珠子到王府门口时,果然见一堆人围堵着,他排开众人挤了进去,正要伸手去揭榜文,但看到左右都是王府护卫,犹豫了一下,又退了回去。半个时辰之后,黏贴了胡须,换上一身灰白道袍的金珠子,举着个半仙的白布幡,又混到了王府门口,这一回,他一把就将榜文揭了下来。

    周围因他这干脆的举动纷纷侧目。

    王府护卫看有人揭榜,也走上前来,“敢问……”他看金珠子的打扮,停顿了一下,“敢问这位道长,可否能医治我家王爷的病?”

    金珠子捻着胡须,一脸高深莫测。

    那几人对视一眼,恭恭敬敬的将他迎进了王府。

    因为罹决今日有事离开一趟,金珠子是自个儿见财起意混进来的,他走进来时,心里怵了一下,但想到自己乔装过来时,留给罹决的信,便又安心了。

    “不知道长怎么称呼?”前方领路的人,将金珠子唤过神来。

    金珠子胡须没粘牢靠,刚才只捋了几下就有些歪斜了,不得已,他只能一直伸手握着胡须,使它不至于掉下来,“叫我胡半仙就行。”

    “哦,半仙道长。”虽然他打扮古怪一些,但王府里的人,也像是求医心切,并管不了那么多,“道长这边请。”

    金珠子被带进了解挽衣的房间。

    房间里一股子药味,床上帘子也遮掩的严严实实。

    “王爷,这位道长说,能帮你治病。”

    床上并未有人做声,领金珠子进来的人正在纳闷时,金珠子已经看见从帐子里牵出的金线而捏着坐了下来。旁人看他闭着眼睛仰着头,像是在专心诊治,便束手在一旁不敢打扰。

    “哎呀,王爷这病——”金珠子能懂个什么脉象,只摆出一副神棍脸,仗着帘子遮着,解挽衣看不到他,信口便胡诌,“怕是不好治啊。”

    这一回,帐子里传了声音出来,“怎么个不好治法?”

    “王爷这病,要好好调养,没个三年五载的,好不了。可是老道我,过几日就要离京了。”

    “无妨,道长开药方就是。”

    金珠子又扯了几句,解挽衣也颇是大方,承诺若有好转,当即就将黄金给他。只金珠子毕竟不是大夫,也不通药理,虽然是为了钱财进来的,但若害人也不是他本愿,所以末了他又说了句,“王爷这是心病,若想好转,药石都是其次。”

    解挽衣附和,“道长说的对。”

    旁边领金珠子进来的人,听他东扯西拉一大堆,最后又扯到心病上,心里就嘀咕,莫非是个江湖术士?但王爷没有说什么,他一个做下人的,也不好开口。

    “来人,将黄金抬进来。”

    “王,王爷?!”王爷莫不是病糊涂了,这江湖术士说了半天,也没说什么医治之法啊。

    金珠子也纳闷——这钱,未免也太好骗了。

    在解挽衣的吩咐下,几箱黄金被抬了进来。

    “道长清点一下吧。”病怏怏的声音。

    金珠子看金子,视线就已经是移不开了。那下人看他贪婪眼神,正要劝说王爷,但见王爷掀开帐子,身着亵衣从里面走了出来。解挽衣与他对视片刻,抬手让他出去了。

    下人不解,还是退了出去。

    金珠子正伸手去箱子里拿金锭的时候,腰肢忽然被抱住,解挽衣的声音,自他脸侧传来,“金珠子,金珠子——你这名字,倒起的半点不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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