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鬼王大人!”在场的人纷纷变色。
一个身着劲装的黑衣男子徒然出现, 负手而来:“府官,啧, 好大的威风, 这是要管到我的剑王府的头上?”
府官暗道倒霉。各府和鬼王的关系素来微妙, 理论上来说,鬼王作为地界上的鬼修,该听府官调派, 可修为差距在哪里, 哪个鬼王肯屈居人下, 抢了看中的地盘化为己用是常有的事。
他是剑王府隔壁府的府官, 估计剑王想干掉他抢地方了, 这次若不是丢了至关重要的宝物,也不至于冒险前来。他为了不让鬼王警觉,还特地隐藏了身份, 没想到居然被撞了个正着。
唉,好端端的,剑王进焰狱干什么?
他强作镇定, 拱手道:“剑王有礼,我来剑王府乃是私事。府中有物被盗,我为追踪贼人到此,因不欲声张, 这才没去王府拜见, 请鬼王恕罪。”
“哦, 这样啊。”剑王草草点头, 竟然轻轻放过,又问松之秋,“你个大活人,来阴间有何目的?”
松之秋平静道:“找人。想来鬼界没有不得活人擅入的规矩。”
“这是自然。”剑王没否认。鬼门就开在那里,没有只允许鬼去阳间,不允许活人进阴间的道理,不过活人几乎无法在阴间生存,且极其容易被鬼修吃掉,故而现实中极少有人敢进来罢了。
他连续放过两人,其他人便有些惊奇,不懂鬼王此时现身所为何事。
下一刻,剑王主动暴露了目的。他朝着杏未红看去:“小丫头,你的剑是跟着谁学的?”
杏未红诚实地说:“不认识。”
“咳!”虞生用力咳嗽,示意她对剑王恭敬一点。
剑王却不觉怠慢,继续问:“那你知不知道自己的剑法叫什么?”
杏未红想想:“好像是叫天地一剑。”
“天地一剑。果然如此。”他轻声重复了遍,表情复杂,“没想到我有生之年,还能再看到这套剑法。”
松之秋同样震惊万分:“教你的人是剑魔?”
杏未红也不知道怎么回事,面对鬼王能好好说话,对着松之秋,心里就有一股强烈的对抗情绪,左右着她的言行:“剑魔是谁?我不认识,关你什么事?”
松之秋微微皱眉,直觉不妙。
剑王的眼神则变得意味深长,上上下下打量着她。
杏未红警惕地问:“你看我干什么?”
剑王恍若没瞧见,摸着下巴思考:“你学了他的剑法,算起来也是我的晚辈,拜师不太好,触霉头,万一把我砍了就麻烦了……这样吧,我收你做女儿,从今天起,你就是我的义女了。”
杏未红:“???”
其他人:“!!!”
“就这么定了。”剑王毫无争取当事人同意的意思,一锤定音,“乖女儿,跟义父走,义父看看你的剑法。”
杏未红万万没想到有生之年会莫名其妙被当了女儿,坚决反对:“我不认识你,你离我远点。”
“哦,差点忘记你受伤了。”剑王轻轻松松拽起了她的红帽子,像拎小鸡一样把她拎了起来。
杏未红呆若木鸡,拼命挣扎,刚刚一动,一股无形的力量便束缚了她的四肢,使她全然无法动弹。她张口:“少……”停了停,改了口,“放我下来!”
剑王置若罔闻。
“剑王留步。”松之秋开了口,“她是我的人,请您放下。”
剑王挑起眉头,才想说话,手上的小红帽炸了,尖叫着说:“谁是你的人?活着的时候卖命给你,死了和你有什么关系?我说了,我们两清,你不要管我,我不会管你!”
“瞧见没。”剑王拎起小鸡仔,似笑非笑道,“她说和你没关系。”
松之秋静静地注视着她。
杏未红无分毫畏惧,不躲不闪,双眸湛然有神。他闭了闭眼睛,平淡道:“我知道了。”
她又怼剑王:“你放我下来!谁要做你女儿?我和你一点关系都没有,不要命令我,我不会听你的话。”
“小丫头,拒绝我的下场是很严重的。”剑王不见怒容,但没有人觉得他是在开玩笑。
杏未红握紧了剑,秀气的眉毛死死皱在一起,双目渐红:“我讨厌你!我讨厌你们!凭什么你们说什么我就要做什么,我要做我自己想做的事!”
她每说一句,语调便高一分,等到喊出最后一句,绑着的发辫顿时散落,柔软的发丝无风舞动,周身布满了凛冽的剑意,浓烈得近乎实质,宛若一只浑身布满了芒刺的刺猬。
束缚她的力量抵抗不住剑意,陆续消散。剑王干脆松了手,饶有趣味道:“不过鬼兵修为就能做到剑心化形,假以时日,必成好剑。”
松之秋的面色微微一变。剑王说的可不是什么好话,杏未红的修为远远超出了她的心境,平日里无碍,今天挑战府官,不断拔高自己的临界点,终于超出了阈值,一受刺激,剑心便凌驾于意识之上。
她被剑控制了。
不是人练剑,是剑练人。
若是落到剑王手上,无须多少时日,只消看准了她的心魔,不断逼迫她,她便会被剑心反噬,成为一把伤人伤己的无上宝剑。
不过,到时候活着的就是剑,不是杏未红了。
他坐视她第一次死亡,无法再漠视第二次,当下便道:“阿红,没有人逼你,你冷静一点,好好听我说。”
杏未红趴在地上,挣扎着站起来。
松之秋走到她跟前,蹲下来道:“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你是如此,我亦如此。自由二字,说来最容易,得到却最难,你想要不受拘束,这么做无济于事。”
他看得明白,杏未红赤子之心,单纯又倔强,一旦碰壁,不懂绕路,也不懂徐徐图之,只会不停地撞着,直到头破血流,把墙撞倒为止——当年,她就是靠着这股劲头,一次又一次学会了原本不可能掌握的法术。
可人生不是修炼,没那么简单。
枷锁无处不在,她再这么挣扎下去,会把自己困死的。
是他的错。山庄里的姑娘们学法术不是为了修道,他也从来没有培养过她们。阿红一直爱学法术,他只当是爱好,从未教过她修士之道……竟是误了她。
希望现在还来得及。
他伸出手,想要抚摸她的后背,掌心却被剑意划得鲜血淋漓。但他的动作没有丝毫停顿,依旧缓缓地落在了她的背上。
杏未红一口咬住他的掌缘,冷冷道:“别碰我。”
真是个倔脾气。松之秋笑了,一根细细的荆棘爬上他的手背,宛若竖起尾针的蜜蜂,狠狠蛰住了她。
杏未红茫然地眨了眨眼睛,头一歪,咚一下摔倒在地。
“长梦荆。不愧是仙椿山庄,手笔挺大啊。”剑王似笑非笑道,“只是本王刚刚说了收她做女儿,你这是什么意思?”
“无生恩,无养恩,甚至不曾教导她,父女之名,说得好听罢了。”松之秋淡淡道,“你不过是看中了这把剑。”
剑王好剑,普通的剑再好,哪里比得上一把活生生的“人剑”?剑王没有否认,反问道:“你以为能从我手上把她带走?”
“带不走,就杀了她。”松之秋冷淡道,“宁死不受制于人,想来也是她愿意的。”
剑王冷笑:“你胆子倒是不小,别忘了这是什么地方。”
“不敢忘。”松之秋的态度依旧不卑不亢,说谦逊够谦逊,说狂妄也够狂妄,“我虽是个法修,对炼剑也有些心得——人剑固然珍贵,却比不得剑魔亲传。三界之内,恐怕只有她一个人会《天地一剑》了。”
今人没有几个知道剑魔的事迹,但他却很清楚,这可是个走火入魔了照样能把各大门派的高手一网打尽的顶尖高手,后来若非引来渡劫天雷,压根杀不死他。况且,他就算是死了,留下的魂魄也能搞得西洲天翻地覆。
这般强大的人,创下的剑法却未曾流传后世,惹得无数人扼腕叹息。他不知道杏未红是哪里得来的机缘,但比及一把不得寸进的“人剑”,修习《天地一剑》的修士无疑更有价值。
杏未红心思单纯,想要算计她轻而易举,说不定什么时候便会夭折,然而,如果有个实力高强的“义父”,情况又有不同。
她的力量可以为剑王所用,剑王也可以成为她的庇护。
他打听过剑王的事迹,这人行事随心所欲,全凭喜好,但能活着修到元婴的没有笨人,真是个一心向道的剑痴,抢什么地盘?他有野心。
而杏未红有价值。
松之秋缓缓道:“把她留给我,我会帮她度过心魔,也会劝她同意认你做义父。”
剑王挑起了浓眉,高深莫测地瞥着他:“你在和我谈条件?”
“你没有不同意的理由。”松之秋的手搭在杏未红的后颈上,“长梦荆是仙植,没有椿的力量,谁也唤不醒。”
剑王看得出来,松之秋并不是在威胁他——要么把人带走,要么杀了她,他不会留第三条路。啧,看着柔情款款,下起手来这么狠。
“一年。”他说,“一年之内,你办不到,把命留下。”
松之秋道:“可以。”
“留在这里。”剑王补充。
“不行。我有别的事要做。”松之秋说着,眺望远处的阴火,“恐怕也是鬼王你想要做的事。”
剑王看不惯松之秋的做派,虽顾忌着神木的力量,没打算弄死他,不过叫他吃点苦头还是可以的,但这会儿看到他的视线,语气一变:“也?”
松之秋颔首。
剑王眯起眼睛,面色阴沉。
寻常鬼修不清楚,但他知晓,焰狱突然出现了阴火并非小事:阴消阳长,阳消阴生,这阴火在焰狱里至少待了一百八十年,它不断成长,焰狱里的烈火却在消退,如若不能及时祛除,终有一日,烈焰地狱里的火焰会变成此种阴火的天下。
他放出丹霞玉的风声,不过是迷惑人心,实际上是借此机会确定阴火出现的范围,想要找出源头,彻底掐灭。
难道松之秋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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