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洲, 冲霄宗。
任无为撑着脑袋歪在蒲团上, 闭着眼睛听云潋读信:“……我在柳洲一切安好,勿念。”
“完了?”
“嗯。”云潋念完了二十几页的长信, 问道, “师父要回信吗?”
任无为哼了两声:“等我打听打听她说的事儿再说。啧, 你说她一封信里夸了慕天光十几次是什么意思?”
云潋想想, 微笑道:“师妹希望我们不要因为萧丽华的事对他起嫌隙。”
“啧,你看看她,平时看着精明,一牵扯到感情就记吃不记打。”任无为重重叹了口气,“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徒弟?”
云潋道:“因为你不会教。”
任·万年单身狗·无为:“……”
“师妹高兴就好了, 其他都是小事。”云潋淡淡说着, 将信笺折叠好塞回袖中。
任无为放弃和他沟通如果慕天光成了未来徒婿要怎么办的问题, 转而道:“她提的事我会打听,不过有没有结果就不一定了。凌虚阁里有个藏书阁, 里面有很多宗门秘卷, 你去那里找一找。”
云潋颔首应下:“好。”
“另外。”任无为想起一件头疼的事,“你三师妹和四师妹最近有没有消息?”
风云会结束后, 白逸深就带着寒杉和朱蕊回宗门。然而走到半道,寒杉说有事在身,独自离去, 朱蕊回到门派后不久, 也以寻找机缘为由出门, 多年过去, 二人始终没有回来。
任无为对这两个后来的徒弟不算太上心,可是掐指算算好些年没个音讯,免不了要担忧一番。
云潋摇头。
任无为长叹不已,寒杉争强好胜,怕她急功好利冒险结丹,朱蕊绝色无双,又要担心会不会被欺辱强夺:“徒弟都是债啊。”
“她们俩福缘深厚,不同常人。”云潋轻描淡写,“魂灯不灭,既是安好,师父不必担心。”
“安好不等于没事,指不定什么时候就给我搞出什么大事来。”任无为想想都怵得慌,赶紧打住念头,“算了算了,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
“师父还有事吗?”云潋问,“没事的话,我就去凌虚阁了。”
任无为摆手:“去去,其他人的事对你都是耳旁风,说了也白说。”
云潋微微一笑,身化蝴蝶,披着星光离开了。
*
东雁洲。
寒杉走出了临时洞府,站在崖边眺望着西方红彤彤的霞云,微风徐来,吹拂着她鬓边的碎发。
她安安静静地伫立片刻,突然道:“我已经结丹了。”
“以你的资质,百岁前结丹并不奇怪。”玉戒里的人淡淡道,“戒骄戒躁,继续努力。”
寒杉的嘴角不自觉地抿起:“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既然我已经是金丹,你就该按照约定,告诉我怎么样才能帮你重塑肉身。”
“除非夺舍,否则我再无可能获得人身。”那人语气平淡,毫不热衷,“所谓的重塑肉身,不过是以天材地宝拼凑的假体,非自然繁衍得来的肉胎。”
“那总比没有好,你难道甘心一辈子做个残魂?”她反问。
那人默然。
见他不语,寒杉不禁高兴起来,轻快道:“说罢,我要怎么做?”
“你们这里有个风云会,传闻胜者可以进入秘境,是这样吗?”他问。
寒杉不解其意,但是点头道:“不错。”
“你要赢。”
“秘境里有你要的东西?”
他淡淡笑了:“不,秘境里有《风雷九变》的下半卷。”
寒杉讶然,她所修炼的剑法名义上是冲霄宗里的《霹雳剑诀》,实际上却是他传授的《风雷九变》。
“为什么你的心法会在秘境里?”她好奇地问。
他顿了顿,没有回答,只是道:“等你练成了雷剑,我们再说其他的事吧。”
寒杉自知失言,他不喜欢她问太多,总是告诉她要做什么,却不肯解释缘由。她相信他定然有自己的苦衷,可是,两人相识数十年,他仍然不肯对她有分毫的信任,难免叫她心里十分不舒服。
他似有所感,然而并未出言安慰,静静地隐回了玉戒中。
*
中洲,某小仙城。
晨光微熹,朱蕊推开门扉,趿拉着木屐走到院子里,凉风扑在面孔上,略有些凉意,篱笆上缠绕着一种低阶的灵植,花是粉白色的,很小,但香气馥郁,远远就能闻到。
她走到后院的药田里,熟门熟路地给冒了头的苗芽浇水——这水是她丹田内的珠子里自带的,对灵植有起效,浇下后,原需要十年才能发芽的灵植,一年就能冒头,长势还更好。
出门在外,她不想引人注目,便把水稀释了数倍,虽然效果慢了些,好在不打眼,旁人只道是打理得好,不会联想到秘宝上。
背后传来一阵脚步声。
朱蕊没有回头,淡淡笑:“你醒了,感觉如何?”
“你的药很好,我觉得好多了。”说话的是个面色苍白的年轻男子,一看就是重伤未愈,而且眼球血红,瞳孔无神,竟是个目不能视的盲人。然而,这么一个人却有着极其俊美的容貌,多数情况下,人们只会为他的外表惊叹,忘记他所有的缺陷。
可惜朱蕊不是其中一个。她微微颔首,重点在药上:“我不会炼丹,只是依照灵植本来的特性配了药,要是有机会,你还是去找个炼丹师吧。”
“我觉得你的药更好。”他一侧的嘴角稍稍扬起,笑意有点邪气,“你不会是嫌弃我吧?”
朱蕊道:“是又怎么样?”
他道:“我不信,你要是嫌弃我,就不会冒险救我了。”
“只是碰巧。”这个男人自称姓吴名极,是她在寻觅一种妖兽的胆黄时遇见的,彼时,他已经把妖兽伤了个半死,自己也身受重伤。她补了一刀杀死了妖兽,看着半昏迷的他,一时不忍,就把人救了回去。
与其说是救他,不如说是她觉得承了他的情,不好坐视不理罢了。
吴极笑了笑,明显一点也不信。
朱蕊不和他争辩:“你最严重的伤不是妖兽留下的,我未必有能力帮你治好。”
“我从不轻易相信一个人,但我相信你。”吴极说,“只要你愿意救我,我就肯定能活下去。”
他说得没错,珠子里的水不仅对灵植有效,也可以治愈伤势,尤其吴极的伤与魔气有关,更是被药水克得死死的。
但她哪里会承认,反问道:“我要是不愿意呢?”
“那我就求到你愿意为止。”吴极勾勾唇,笑得大有深意。
朱蕊不置可否,继续打理药田。
吴极就站在她身边,时不时帮忙递些东西,偶尔说几句闲话。
天色慢慢亮了起来。
*
柳洲,飘雪城。
殷渺渺和慕天光过上了极有规律的生活。白日里,她研习恶鬼纹,按部就班地修炼,他则外出寻找机缘,天黑了,两人便窝在屋子里,时而论道交流,时而不可描述,日子过得十分平静。
今夜亦是如此。
慕天光在说他的体悟。自从他上回穿过一次女装以后,他对于易水剑的第三重境界就有些灵感了——水化雾凝冰,可依旧是水,就譬如他的身躯,不管是男相还是女相,“自我”不改,他便永远是他,并不因外在的改变而改变。
“……我认为它所谓的‘恒常’,应该就是剑心。”他说着,唇边泛起淡淡的笑意。
“看来你今天的收获不小,不过,我更喜欢这个。”殷渺渺说着,看向了面前的冰花。这是慕天光带回来的礼物,一朵耐寒的红花破出冻土绽放,仅仅持续了数息就被冰雪给冻结,至此常开不败,永不凋零。
很平常的小玩意儿,但因为是他看到了摘回来的,便有了特殊的意义。
慕天光迟疑了下:“你很喜欢吗?那我明天再去那里看看。”
“用不着,一朵就够了。”他大约是用剑气削下了整块冰,所以看上去红花就绽放在光可鉴人的冰面下,有镜花水月的美感。殷渺渺把它放在了窗边,光秃秃的室内平添了几分春-意。
慕天光就坐在那里看着她,视线不经意地落到她弯下腰时,隐约露出来的曲线。这是他所见过的最流畅最优美的弧线,蕴含着不可抵挡的魅力,引诱他伸手去描画。
他没有反抗,顺从地那么做了。
殷渺渺被他抱了个满怀,却假作不知道,慢条斯理地摆着冰花,左挪挪,右动动,就是做不好。
好了这么多年,慕天光也不复初识的急切,身体虽然渴望,但耐得住,安安静静地拥着她,像是准备喝一杯上好的茶,香气幽散,随时能喝到,故而忍着渴意等待的过程,竟也有几分趣味了。
不多时,殷渺渺终于摆好了冰花,在他怀中转过身,与他四目相对,呼吸相闻。
他俯身下去,轻柔地吻她,甘甜的滋味在唇齿间蔓延开来。
云鬓斜,金钗坠,纽扣儿松了衣带儿解,是雪人遇见了暖阳,酥酥麻麻就融化了半边。
殷渺渺斜斜靠在枕上,衣衫落到腰际,乱云堆雪:“慢着,不是说要同我论道,说完了?”
“嗯。”他吮着她颈侧的肌肤,轻轻应了声。
她仰头享受着他的爱吻,漫不经心地问:“才怪,当我没仔细听呢。你说易水剑有四重境界,第三重是恒常,那最后一重是什么?”
第四重……慕天光的心漏跳了一拍,猛地顿住了。
“怎么了?”她发觉了他的迟疑,抬手抚着他的面颊。
他掩饰地低下头:“没事,下次再告诉你吧,现在就算了。”
她未起疑心,只是笑:“既然你不说,那就轮到我了,同你讲一讲这种时候该怎么‘坐而论道’好不好?”
慕天光凝视着她,那双温柔多情的妙目里盛满了愉悦的笑意。他知道接下来的不会是个正经的话题,但是仍然心甘情愿地踏了进去:“好。”
她就给他念口诀:“荷风醒暑倦,并坐蒲团,把禅机慢阐。驾莲航,扑个殷勤,开法门,往来方便。你身有我,我身有你,团栾头做圆满。愁亦愁,苦海无边,喜杀那,善根种遍。”
夜晚很长,换种方式论道,别有一番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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