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的鞭子叫打神鞭, 顾名思义,不是鞭挞肉身, 而是作用于神魂,一鞭下去就能去掉半条命,掌门轻飘飘的“十鞭”, 非但不轻, 反而重得吓人。
这般重罚慕天光, 自然是为了堵住长阳道君的嘴——你曾孙闹事, 只是罚着思过, 毛都没伤一根,而我徒弟不过反击, 就被打了十鞭,还不满意的话就太过分了。
事实也如掌门所料, 长阳道君听完前因后果, 没有对掌门的处罚表示任何异议。于他而言,只要自家血脉没有受伤,这些不过就是晚辈的小打小闹而已, 无须放在心上。
可以说,慕天光用半条命, 化解了这次的危机。
殷渺渺什么都没有说,她很清楚地知道, 这是最好的结果——萧丽华安然无恙, 长阳道君不会多在意, 而掌门既维护了与冲霄宗的交情, 又彰显了门规的权威,稳定了门派上下浮动的人心。
至于她,危机也暂时消弭,有了半年的喘息时间。
如此,想必慕天光心里也是觉得值得的。
但她意难平。
萧丽华闯门的时候,她手中一直扣着封印迷心花的玉盒,要是真有个万一,她也就顾不了许多,失去了禁制的迷心花会立刻生根发芽。就算归元门有法子封印,必然也会叫他们元气大伤。
如此,就算是逃离不得陨落了,也不算亏。
现在的结果不能说不好,无死无伤,有惊无险,可是打在慕天光身上的十鞭,却深深刺痛了她的眼睛。
她发现,原来除了同归于尽和让慕天光受伤,自己居然没有别的办法解决这件事:萧丽华不是个聪明的人,所以不会衡量利弊,也不是个有野心的人,做不了任何利益交换,她是个随心所欲的人,做事全凭喜恶。
这样的人,恰恰是她没有办法对付的。
智谋不是万试万灵的。精明老辣的政客,会死于杀手的子弹之下;经天纬地的谋士,敌不过莽汉的两个拳头;智计无双的低阶修士,在大能看来,不过是只特别点的蝼蚁罢了。
只有在拥有实力的情况下,这些才是有意义的。
殷渺渺捂住了面孔,深深吸了口气:不必再多想了,木已成舟,她该做的是汲取教训,不让同样的事发生第二次。而萧丽华扇在她脸上的耳光,她忍了。
修士的生命那么长,十年、二十年、一百年、五百年,只要她不死,总会讨回来的。
良久,她徐徐吐出口气,对自己说:“我不会忘记的。”
半个时辰后,慕天光被人送回来了,面色苍白,背后血肉模糊,已经陷入了半昏迷的状态。
“唉。”送他回来的是赵远山,作为大师兄,他是看着慕天光这个小师弟长大的,如今好端端的姻缘,被个胡搅蛮缠的丫头弄成这样,心里很不好受,“你好好照顾他吧。”
殷渺渺已经敛去了所有的情绪,温言道:“今天的事,多赖前辈们的庇佑,晚辈感激不尽。”
看她如此识大体,赵远山欣慰地点了点头:“你和天光志趣相投,门当户对,是极佳的姻缘,切莫因今日之事而伤了情分。”
“前辈哪里的话,他为我受了这样的苦楚,我心里……”她停顿了会儿,没有多说,“我会好好照顾他的,待他好些,我们出门历练就是了。”
赵远山更满意了,以目前的情况来说,暂避锋芒是最好的办法,他原还担心殷渺渺终归是年轻人,不懂得低头隐忍,现在看来,果真没看错她:“委屈你们了。”
殷渺渺看向床榻上意识不清的人,低声道:“是委屈他了。”
*
慕天光醒来时,最先闻到的是一股清雅的茉莉香气,待撑开眼皮,便看到酥雪隐隐,面颊与鼻梁蹭着的地方柔软无比:“渺渺……”
“醒了?”她用灵力隔空取来桌上的蜜水,荷叶杯的茎干递到他的唇边,“喝水。”
浸泡过薄荷叶的蜜水清凉润喉,大大抚慰了他焦灼的喉咙,一杯饮尽,他才发现自己竟然枕在她的胸前,不禁微窘:“你放开我吧。”
“你背上有伤,靠着吧。”她抚着他的面颊,轻声笑了起来,“昨儿是我被打,今天就轮到你,我们俩都快成苦命鸳鸯了。”
慕天光却没有笑:“渺渺,我……”
“你什么你?”她把人搂在怀中,柔声道,“等到你伤好些,我们就按照计划出门历练去,到时候找不见我们,也就太平了。”
霎时间,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慕天光艰涩道:“……对不住。”萧丽华嚣张至此,几乎没明摆着要杀她,可他却什么都不能做,能用十鞭换来安宁,已是师尊庇佑的结果,“我说了要护你,却不能给你个公道。”
公道?殷渺渺忍俊不禁。她相信世上是有公道的,公道自在人心,可是,维护公道的人却不是时时刻刻都有。归元门此番会维护于她,很大程度上是因为她乃冲霄宗弟子,有师门有师父有名气,放任她被人残害会陷归元门于不义。
她有筹码,有价值,才会得到一部分的公理,换做个无名小卒……呵,如果是个不相干的人受此羞辱,她会因为正义而和长阳道君做对吗?多半不会。
自己都做不到的事,焉能怪罪别人呢。
但或许,慕天光会。
想到这里,她的眼神愈发柔和,温言道:“说什么呢,你不是一直护在我身前吗?”
“这是应该的。”他低声道,“幸好你没事。”
殷渺渺微笑着看着他,道途多艰险,没了萧丽华,或许还有别人,没有永远的庇佑。只是,今日今日,慕天光能护在她身前,来日定然亦是如此。
有一个无论发生什么事,都愿意挡在面前的人,比什么都要宝贵。
“我得到了非常珍贵的东西,我很高兴,真的。”殷渺渺在他唇边落下一吻,紧紧抱住了他,笑道,“你不要再内疚了,不然该我道歉了,害你受了伤。”
慕天光跟着弯起唇:“大师兄打的鞭子,伤得不重,后来的都是皮肉伤。”
“那也不能马虎。”她摁着他的后脑勺,让他靠在自己怀里,“我抱着你,你好好休息吧。”
他只觉得自己陷进一团无与伦比的柔软之中,芳香隐隐,容不得拒绝,背后的伤口被她的指尖拂过,似乎疼痛也消弭了,在最熟悉的人身边,肌肉也渐渐放松下来,将他带入了沉沉的梦乡。
*
一个月后,任无为接到了殷渺渺的信。
他很惊讶,叫了云潋一块儿来看:“出了多大的事,你师妹居然买了只青鸟来送信?”
修真界最普遍的信使是青雀,飞得虽然不快,但容易训练又稳当,而青鸟传闻是有西王母身边鸾鸟的血统,速度很快,价自然也十分高昂,算得上是高阶妖兽了。
殷渺渺不太喜欢驯养高阶妖兽,这回居然买了只青鸟送信,由不得任无为不意外。
他口中念叨着,手上的动作却不慢,飞快拆了信,一目十行看完,张口就骂:“他妈的,要不要脸?”
云潋微微蹙起了眉,接过信笺看了起来。
“这是明摆着要杀人呢。”任无为越想越火大,当年他拼着老命护着这两个徒弟,差点就挂了,好不容易养到了结了丹,居然被个死丫头喊打喊杀,“化神了不起啊?”
云潋:“了不起。”
任无为:“呸!”
“我要修到化神太慢了。”云潋思考了下,“师父要是努力一下,应该可以,到时候就叫慕天光住到翠石峰来。”
任无为悻悻道:“别提了,要不是他,渺渺能遇到这破事儿?甩了算了,现在有钱了,给她买十个鼎炉,按莲生的标准。”
“那莲生醒过来怎么办?”
任无为大手一挥,爽快道:“那就选别的类型。”
“没用的。”云潋把信笺折叠起来,“慕天光对师妹这么好,她肯定舍不得,不会和他分开的。”
“好个屁好,这事儿就是他惹出来的,红颜祸水,他要是没挨那十鞭,以后别和我提什么结缘,我答应就跟他姓!”任无为冷笑连连。
“师妹要是想结缘,你也拦不住。”云潋道,“我们还是好好修炼吧。”
任无为瞥他一眼:“她信里没多说,有事没?”
“应当没有生命危险。”
“那就好。”任无为神色稍缓,“福祸相依,你师妹从小就稳得住,但是太稳了,少了点拼命的劲头。这回能叫她吃个亏,从此以后好好修炼,说不定反而是件好事。”
云潋道:“是,她也说会不日离开北洲,继续去西洲游历。”
“唉!”任无为重重叹了口气,还是不爽,反手挥了两道剑气,和悬崖下的罡风一撞,余波无数,震得山上种着的花木纷纷摇落,落英缤纷。
云潋道:“别气了,等你进阶了化神,我就去把人杀了。”
任无为狂翻白眼,化神是这么容易的事吗?要是有那么简单,他也不至于这么气,说到底,就是觉得要白吃这个亏,心里头憋屈。
“你回去吧。”他挥了挥手,“让我安静会儿。”
云潋应了声,带着信笺离开了。
任无为坐在蒲团上,托着脑袋想了半天,最后不得不感慨一声:还不到服老的时候啊!本来以为凭自己的资质,修到元婴估计就是个头了,现在想想不能认命。他妈的,元婴算个屁,疼爱的徒弟连个男人都睡不了,有个卵用?
“一日为师终生为父啊。”
虽然这句俗语不是这么用的,可任无为觉得,没有比这更能代表自己心情的了,养徒弟不止是给口吃给口穿,顺带教教法术就完了,那是操不完的心啊!
唉,算了算了,再闭个关吧。
*
慕天光没被下狠手,又有殷渺渺无微不至的照顾,自己得来的药物一股脑给他用了,想好得慢也难。
伤势一好,他们就考虑出门历练的事了。
飞英强烈要求同行:“萧丽华过几个月就出来了,到时候找我麻烦怎么办?”
这个理由太强大,居然说服了所有人,包括最难缠的赵远山,只是要求他必须跟着慕天光等人,不能独自行动。飞英盼星星盼月亮才盼来这一天,当然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他都要去,乔平自然不肯被落下,跟着加入了队伍。
于是,费了几天功夫采买完必须的物品后,殷渺渺正式向归元门提出辞行。
双方早有默契,归元门自然不会多留,客客气气地走完了过场。很快,消息就传到了李心桐等人的耳朵里,毕竟在乾坤镜里并肩作战了一场,相熟的人陆陆续续地登门送别。
吕千秋、李心桐、冉香、卫不屈、方菲、岳不凡……或独来或结伴,人人都有离别赠礼,不是什么阵盘符箓就是丹药特产,不贵重,却是一番心意。
殷渺渺都收了,又道欢迎他们去冲霄宗作客。
而说起游历的目的地时,她也没有隐瞒:“魔修动作频繁,我们打算去柳洲,那里是魔修聚集的地方,应该可以打探到不少消息。”
她这么一说,倒是引起了许多人的兴趣,乾坤镜一战让他们深切得感受到了己身的不足,十分渴望能够进一步锻炼自己。
魔修汇聚的柳洲,或许是个不错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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