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有想过人家也是一个清清白白、有父母忧心挂念、有兄弟姊妹关心关爱的好姑娘么!”
镇南侯世子一时被噎得失语。
但心里却其实是有些不以为然的, 暗道张氏就是再蠢、再挑拨,怎么就没见之前折腾出些事情来呢?张氏之前在皇后娘娘那里, 可没得到过几个好脸!
——说到底, 不过是皇后娘娘本就对郇氏女心有不满, 借题发挥罢了。
只是皇后娘娘终究是皇后娘娘,如今出了事,二殿下要想让陛下满意、想平息对面的怒气, 就只好大义灭亲、铁面无私地先拿自己的亲舅母开刀了。
镇南侯世子心里也是颇有微辞的, 心道我们镇南侯府对你们母子一向忠心耿耿、从无二话,如今出了事, 就要第一个先被丢出去了?这磨还没卸呢, 驴都要被吓跑了……这个外甥过河拆桥、翻脸不认帐的程度, 也真是随了他父皇, 有够凉薄狠毒的了。
“舅舅,”允晟不傻,自然能看得出镇南侯世子神色间隐隐带出的不忿不满来, 嗤笑一声, 冷冷道,“我现在还叫您一声舅舅,就是为了这句舅舅,我才让您现在自己把张氏给处理了!”
“别逼到我亲自动手,”允晟冷冷地一甩袖子, 直接上马车走了, 最后警告道, “不然到时候,可不就是这么温情脉脉的手段了!”
镇南侯世子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
待得他回过神来,再想去分辩求情时,二皇子的马车早都已经驶离了玉林胡同,连个影儿都没有了。
“殿下!殿下!唉!”镇南侯世子垂头丧气地放弃了,憋着满肚子的火转过身来,看到虞宁候傅从楦,忍不住埋怨就出了口,“大哥,那也是你弟妹,你侄子侄女们的亲娘,殿下固执,你方才就是多少替弟弟劝两句,弟弟也算是承你的情了,都是自家人,一直在旁边冷眼旁观,是显得你很聪明很冷静很识大体么?”
——那嫂子,可也没比张氏好到哪里去啊!
“从珉,”傅从楦倒也没有太多被冒犯的不悦,只微微摇了摇头,笑了一笑,言简意赅道,“这件事,我劝你还是听殿下的比较好。”
——自然,你也大可以不必理会殿下的意思,就这么拖着拖下去,只是殿下到时候真不想等自己来了,你折进去的,可不仅仅就是一个张氏了。
“大哥,您这话,说的也未免太轻巧了吧!”镇南侯世子傅从珉本来还对自己刚出口的话有些懊恼,觉得多少该忍一忍再说的,方才有些冲动了,一听傅从楦这话,心头的火顿时一下子就起来了,阴阳怪气道,“我怎么瞅着,大哥你这是站着说话不腰疼、隔岸观火好热闹呢?”
“感情张氏做错了事儿,就再也没有补救挽回的机会了?那嫂子做的糊涂事,可也不比你弟妹她少到哪里去!”
傅从楦这下是真的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
——这也就是为什么有些时候,他不想与二房说太多的缘故,无论是傅皇后还是原先的老镇国公,再到现在的镇南侯父子……长辈既丧,有些时候,分了家还真就是分了家了,不然有些时候,你的话说多了,他们反而还以为你是在看他们笑话呢。
老镇国公昔日嫁孙女,傅从楦就不太同意,最后说嫁还是嫁了;傅皇后昔年与谢家搞在一起,临门一脚反口,明明答应成宗皇帝答应得好好的,已然同意抚养苏氏所出的大皇子了,最后关头,却是亲手把大皇子推给了谢家所出的婉贵妃手里。
傅从楦当时真是恨不得把皇后脑子里的水拉出来控一控,说到底,傅皇后真不喜欢大皇子,养在她膝下,说得狠心点,养死了也就养死了,养废了也就养废了,而那谢氏本来就空有出身而多年无子,她干嘛还上赶着给人家送儿子啊?
当年傅从楦也很早就说过不必非得跟谢家闹得太僵,依然是老国公那边,眼巴巴地凑上去给皇帝做面子踩谢家,好,仇结了就结了,按死就好了,折腾那么多年,最后皇后你哪怕是把大皇子给慈仁宫呢,你扔到谢妃名下?
你一个皇后你跟谢妃折腾那些做什么啊,你还不如直接叫人伸手掐死大皇子算了,那我还敬你有三分跟皇帝正面杠的胆气!而不是跟你最后弄得那样,皇帝也得罪了,最后傅家又落着什么好了么?
后来,傅从楦想送傅韵秋进宫,归根结底,还不是看着傅皇后在宫里前有狼、后有虎的,婉贵妃和孝端皇太后都不是省油的灯,她还不如钟妃那般,前有陛下护着,后有个得孝纯皇太后特别青睐的儿子,长信宫表面风光,实则很已经被逼得不太舒服了,想着给皇后去送帮手么?
傅皇后倒是好,处处觉得傅韵秋进宫,是想跟她分傅家的资源,她傅韵秋一个庶女,别说成宗皇帝根本就还没有多宠幸她的意思,就是真临幸了,又能跟你一个皇后抢到哪里去?
就因为她是大房出来的,就因为她才是虞宁侯的亲妹妹,二房的隔阂,就至于这么大的么?
傅韵秋在宫里遇到事情,长信宫不闻不问,最后走永寿宫的门路出来,皇后那边还反咬一口,说是大房这边没把她这个做皇后的堂姐看在眼里?
有段日子,傅从楦真是懒得再多与皇后说什么了,若不是她处处微妙在先,韵秋最后为什么去找钟妃一个外人?就问你皇后一句,储秀宫的秀女打架,你身为皇后,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有些事情,摊开了讲,也是真的很没有意思,说白了,一个装睡的人,你是永远都叫不醒的。
——而自作聪明的人,也永远都比真正愚蠢的人更可怕。
因为蠢人至少还能听得进人话,但自作聪明的人不行,你跟她说不通,你跟她讲得再多,她都觉得你是别有用心!
已经在覃氏身上走过一遍的老路,傅从楦是真的懒得再在皇后那边走一遍了,最心灰意懒的那段时间,他也是真的想过直接放弃二皇子的,左右一个未必活得到成年的病秧子,他当时一狠心,就把信哥儿送进宫了。
当然,后来舅甥俩几次秉烛夜谈,敞开心扉之后,形势所迫,傅从楦也是扔掉了那个头脑发热时不甚冷静的打算的。
而今,傅皇后还想与韩家结亲——那韩家是如何的人品?张氏是怎样的老鼠屎?罢了罢了,要不是二殿下还算不糊涂,皇后那边,他这个做儿子的能管得住就自己管,反正傅从楦是真的,再懒得多说什么了。
“从珉,你知道,”傅从楦微微一笑,摇着头反问镇南侯世子道,“你嫂子和弟妹两个,最大的区别是什么么?”
镇南侯世子一时被问得愣在那里。
傅从楦笑而不语,轻轻地拍了拍镇南侯世子的肩膀,又重复了一遍自己方才的话:“我还是方才那句话,如果我是你,我现在就乖乖听殿下的话,不过……终究是你自己做决定,你自己看着办吧。”
——覃氏和张氏最大的区别,在于覃氏嫁了我,而张氏嫁了你。
我能兜得住的,我现在尚且还给她兜着,但等到她真犯下了让皇室不容的过错,你放心,我不像你,到时候肯定能赶在陛下、殿下发怒之前,先一步弃了她。
傅从楦摇着头转身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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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城,郇府。
允晟抬头看了看顶上的匾额,抿了抿唇,走上前去,亲手叩了叩门。
守门的是一个七八岁的小童,也就堪堪长到允晟腰间的高度,迷迷糊糊地揉着眼睛问他:“郎君寻哪位?大人和夫人都不在。”
允晟眉梢微微皱起,心里不免暗自别扭了一下,但走都走到这里,也只好和和气气地表示:“我找你家小公子。”
“哦,敢问郎君名姓?我们家小公子刚刚回来,我这就去报。”童子打了个长长的哈欠,迷迷糊糊地问着。
“我姓裴,在家中行二,”允晟背手身后,淡淡道,“你只需告诉你家公子这一句就好了。”
一听到“裴”字,小童顿时哈欠也不打了,眼睛也不揉了,呆呆地瞪大了双眼,都要把允晟看得莫名时,一转身,蹬蹬蹬跑走了。
半刻钟后,郇府偏厅,郇瑾臭着一张脸出来,把茶壶杯子摔在案上,很明确地向二皇子允晟表示道:“没座儿,没茶,没热水,刚从井里打出来的阴水,爱喝不喝……当然,如果你不怕我下砒/霜的话。”
允晟站着端起来抿了一小口,仪态端方不改,悠悠然道:“回味甘甜,别有韵味。”
郇瑾一脸被人逼着吃了二百只死苍蝇的恶心表情。
“郇小公子,或许你并不满意,也不打算接受,”允晟淡淡道,“但无论如何,我欠令姐和你们郇家一个道歉,今日来此,也是想当面郑重其事地说一声,对不住。”
“给三跪九叩磕头的那种道歉么?”郇瑾抱臂胸前,冷笑道,“不是免谈。”
允晟就跟没听到一般,自动掠过了自己不想听的东西,一摆手,几个临华殿的宫仆鱼贯而入,手里依次提着各项礼盒,很快便将小小的一个偏厅挤了个满满当当。
“一点歉礼,不成敬意,”允晟平静道,“对于令姐所遭受的无妄之灾,裴某深表内疚,这些东西,或许弥补不了令姐心中冤屈的万分之一,但也万望勿要推辞。”
“你知道么?”郇瑾摇着头嗤笑出声,刻薄道,“对于你这种人,我郇瑾向来,就只有一个字伺候。”
“滚!”
“带上你的东西和你的人,通通通通给我滚出去!”
“郇公子,”临华殿跟出来的大太监林福听不下去了,不由怒气冲冲地出声道,“注意你对殿下说话的态度!”
“这是我们郇府,”郇瑾一指地上,冷笑道,“你们现在踩着的,是我郇家的地儿……这不是宫里,我忍你个锤子,给我滚,立马滚,听不懂人话么?”
“指望你这种人会真心来道歉,才是我郇瑾今天做的最愚蠢的决定!”
“郇公子,”允晟脸上的淡然也挂不住了,被人劈头盖脸一阵痛骂的经历,在他的前半生中实在是屈指可数,就是成宗皇帝对儿子们说话,也鲜少有这么不留情面的时候,允晟不由被激怒了,冷笑着反唇相讥道,“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这么简单的道理,还要我亲自来教郇公子么?”
“裴允晟你这个狗东西,”许是在允僖身边呆的太久了,郇瑾一时激愤上头,也直接捋起袖子揪住了二皇子允晟的衣领,怒不可遏道,“你是不是觉得,你现在来一句居高临下的道歉、摆这么一堆狗屁东西过来,我们就该感恩戴德、激动得痛哭流涕地来跪谢皇恩了?”
“少他么自以为是了,你以为你算个什么香饽饽么?要不是我姐姐自己脑子不清楚,非要犯蠢,看上什么不行看上……”
“阿瑾,你怎么对二殿下说话的?!”郇如从知道二皇子来府,就担忧着郇瑾会跟他一言不合地再吵起来,方才就一直躲在屏风后面观察着偏厅的情况,如今见势不妙,赶紧出来制止道,“阿瑾,二殿下是君,我们是臣,你读了那么多的圣贤书,忠君爱国的道理都读到狗肚子里去了么?还不快松手放了二殿下!”
郇瑾冷笑着,嘀咕了一句“他算个狗屁的君”,但多少还是要给姐姐面子,便悻悻然地松了手。
临华殿的宫人简直是像看刺客一般警惕地看着郇瑾了。
“郇姑娘,”允晟不意今日能见到正主,但既然见了,允晟便略一理袍角,对着郇如正式地鞠了一躬,诚恳道,“我为母后当日对您的冒犯,表示十分的歉意。”
郇如避开了允晟的礼,回身福礼后,轻轻地笑了一下,却是悠悠地反问道,“二殿下,您当真觉得,十分的抱歉和亏欠我么?”
允晟微微愕然,但还是真心实意地回答了:“自然,无论如何,这件事是我母后做的有失偏颇,也确实是让郇姑娘受了无缘无故的屈辱。”
“那好,”郇如微微勾起唇角,若有似无地笑了一下,然后一扬手,一声清脆的响声过后,允晟被打得愣在当场,郇如却是眼神平静,语气无波无澜地告诉他,“如此,你我当算是两清了。”
郇瑾愕然地转过头看着他姐姐——哇塞!把我都不敢做的事情都做了!厉害了!
临华殿的宫人现在是像看连环刺客一般瞪着他们姐弟俩了。
“您看,”郇如忍不住低头笑了一下,施施然道,“这就是被侮辱、被冤屈、被莫名其妙地伤害、被人居高临下地踩着自尊的感觉……冒昧问一句,您现在感到愤怒么?”
“虽然你我身份有差,遭遇也完全不可同日而语,但是二殿下,如果您真的感到抱歉的话,如此,您也当是,多少设身处地地感同身受了一下我当日的感受。”
允晟低着头沉默了许久,终究是狼狈地垂着头,安静地补充了一句:“对不起。”
郇如一笑而过,从容道:“殿下慢走,恕不远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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