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对允僖的嘲讽质问, 二皇子允晟的呼吸微微一窒, 一默之后, 继而便是大怒:“在我心里, 你是个怎样的弟弟?......那在你心里, 我又是个怎样的哥哥呢!区区一个傅怀信, 你真这般看我......滚!都给我滚!”
二皇子挥手打落一地茶盏, 气得几乎要喘不上气来。
允僖迎着他盛怒的眼神, 顿了顿,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抬腿就走。
背后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碎瓷声, 允僖的脚步顿了一下,终还是头也不回地走了。
允晟胸腔一口淤血呕出,颓然地扶着案几缓缓地坐了下来, 临华殿的大太监林福轻手轻脚地低着头进来收拾了, 不经意一个抬眼,看到了允晟唇畔的血迹,登时大惊, 忙不迭地唤着允晟:“殿下,殿下?......您感觉如何了?小的去叫徐太医来, 小的这就去......”
“不必折腾, ”允晟寒着脸,一点一点擦过自己唇边的血迹, 眼神冰冷得可怕, “我没事......一时半会儿的, 还死不了呢!”
——舅舅,我还没死呢......您未免,也太着急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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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清晨,虞宁侯府。
傅怀信以两口吞下一个包子的速度,飞快地将桌上那有小半个山堆一般的食物扫荡一空,因是第一天入宫,傅从楦便在前面大堂等着他一道过来,送他一程。
临行前,傅韵秋出来送他们叔侄俩,笑着抚了抚傅怀信的衣领,欣慰地夸赞道:“我们信哥儿,如今也是个英俊挺拔的少年郎了......不知道长大后,能迷倒这洛阳城里的多少姑娘呢!”
傅怀信抿着嘴,一言不发。
傅从楦便不由淡淡地瞟了他一眼,不咸不淡地提醒他:“你姑姑与你说话呢。”
“信哥儿不喜欢说话,不说就是了,”傅韵秋无所谓地笑了笑,不过转瞬,眉宇间便掠过了一丝忧愁之意,“......就是到了宫里,不好像在家里这般随意了,四殿下和钟妃娘娘若是问起你什么,至少得问什么说什么,不开口可不太好......不过信哥儿也不必多紧张,钟妃娘娘和四殿下都是温柔和善之人,你在宫里遇着什么麻烦事儿,找不着大哥的时候,尽可先直接对着他们提,只要不是特别过分的,想必娘娘和四殿下,都是不会与你为难的。”
“我,”傅怀信强行压抑着快要到喉咙口的打嗝欲望,艰难地一字一顿道,“吃......”
“哦,吃的啊?”傅韵秋先是一愣,继而立刻想到了傅怀信那异于常人的可怕饭量,抿着嘴又理了理傅怀信脑袋上的头发,忍俊不禁道,“这个钟妃娘娘想来更不会在意了,放安心,永寿宫总不会缺了你一口吃的的......”
一听到有吃的,傅怀信的眼睛登时亮了起来,立刻在心里把这对尚未见面的母子脸上,先替换成了“有吃的”三个大字。
便理所当然地把自己方才正想说的那句“我吃多了......”给抛到了脑后。
傅韵秋看时辰不早了,便也不再说什么,亲送了叔侄俩到门口,看着上了马车,便转身回去了。
大约是出门迟了些,一路上虞宁侯府的马车疾奔,只搅得傅怀信胃中不断翻涌,就像是有一只大手伸入他的身体内,捏着他肚子里的大小肠段玩了好半天,最后还施施然地打了一个结一样,到宫门口下马车时,傅怀信差点一口气没上来,直接他吐个昏天暗地。
看着傅怀信一脸菜色、慢慢吞吞的步子,傅从楦满意地点了点头,暗道说他少吃点他也从不听,今次找个记性,下回就知道适可而止了!
按规矩,傅怀信要先去谨身殿外叩头谢恩,谨身殿门都没开,只有几个太监在旁边盯着他看他磕,顺带还数个数的那种,傅怀信一边暗自腹诽那陛下估计还在睡懒觉,自己在外面磕也是白磕,如此这般在心里喋喋不休地自娱自乐吐槽着,一边苦哈哈地三跪九叩,起,再叩首,等磕完头,等晕头转向地站起来后,傅从楦也已经不见了,傅怀信顿时抓狂了,心道什么鬼,我下一步要做什么啊!我不知道啊!
“傅小公子这边走,”关海小心翼翼地瞅着眼前这位面无表情、目光肃然的虞宁侯府的小公子,敬畏之下,说话的语气也异常地客气恭谨,“侯爷去前面的大都殿上朝了,临走前吩咐奴才领着小公子去永寿宫......小公子这边走?”
傅怀信暗道还要磕啊,但也无法,只好郁闷着继续去磕头。
路行一半,便有帝驾远远过来,关海赶紧领着傅怀信在路边跪下磕头,傅怀信看了看帝驾过来的方向,不由苦恼地皱了皱眉,暗忖:这不就是,我要过去的地方么?......哦!他俩个应该是睡一个被窝的......那为什么不干脆让我两个一起磕了啊!傅怀信又抓狂了。
好在到了永寿宫之后,那位长相直接被傅怀信在脑子里替换成“有吃的”三个大字的钟妃娘娘并没有叫他再磕头,反而是有一桌子香喷喷的糕点瓜果迎接着,总算是安慰了傅怀信濒临暴走的抓狂心态。
不过......傅怀信眼馋地盯了桌子上的食物许久,不动声色地估摸了一下自己的胃,悻悻然地罢手了。
“喜欢就拿,”钟情看着眼前这挺英俊的一个男孩子,看着桌上的点心时,那呆呆的目光里流露出的渴望与惋惜几乎都要让人不忍了,赶紧轻声细语地与傅怀信道,“信哥儿不必客气的,喜欢就吃,不用太拘束......”
傅怀信仰头看了钟情一眼,慢吞吞地夹了一片黄金鱼翅糕,一点一点地抿着。
钟情还以为这孩子是羞涩不爱说话,不由对他鼓励地笑了笑。
傅怀信犹豫了一下,把脑子里给这位钟妃娘娘的“有吃的”三个大字的备注缓缓地加了个前缀——“很漂亮,有吃的”。
等到允僖匆匆忙忙从宁阁跑出来,钟情皱着眉头,一边与他收拾衣领,一边轻声细语地训斥着允僖的怠慢,允僖一边嗯嗯哈哈地应着,一边自拿筷子就紧赶慢赶地夹了桌子上的东西吃,看到一旁的傅怀信可怜巴巴地抿着那一片黄金鱼翅糕,还以为他是拘束,登时豪气大发,非常有主人翁意识的夹了一块玫瑰桔红片放到了傅怀信面前,大方地向他表示:“这个更好吃,尝尝这个呀!”
傅怀信顿了顿,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自己沉甸甸的肚子,艰难地将允僖夹过来的玫瑰桔红片放进唇间,轻轻地咬了一口。
触口甜糯,入之及化,唇舌之间,一种叫人流连忘返的美味。
傅怀信不由又疑惑地抬起头看了看眼前这对母子一眼,苦思一番,艰难地在允僖的额头上写道:“也很漂亮,还很好吃”。
这样就可以区分啦!
郇瑾到的稍迟些,允僖看时间快来不及了,便简单地与二人介绍了:“这是瑾哥儿,我舅舅家的表弟,原先住在青州那边......这是信哥儿,侯爷举荐来的,时辰不早了,我们边走边说,先去上书房吧!”
傅怀信明显能感觉到,这个瑾哥儿看自己的第一眼,是充满戒备与警惕的,甚至还藏了丝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与愤恨,但转瞬之间,便立刻又笑得甜蜜蜜地凑过来,与傅怀信招呼道:“信哥哥,你是侯爷的孩子么?......我在青州时,就听说过侯爷大战胡人八百里的事迹,好厉害的,信哥哥能带我见见侯爷么?”
傅怀信微微皱了皱眉,总觉得眼前这个漂亮得几乎没有一丝烟火气的小男孩,提起“侯爷”两个字的时候,分明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在里面。
——这人明明是很不喜欢侯爷的吧!
于是傅怀信便紧闭着嘴巴没有搭理他。
郇瑾看着傅怀信跟个闭紧了的蚌壳一般不张嘴的模样,难过地垂了垂眼睫,委屈巴巴的,也不说话了。
允僖看到了,就随口安慰了他一句:“信哥儿就是话少,不是不理人,他与我也不多说话呢,别往心里去嘛......”
郇瑾便又勉强地振奋起精神来笑了笑,一路上叽叽喳喳的,全是他与允僖在天南地北地闲聊。
直到在上书房听了小半天课后,傅怀信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我不是......被孤立了吧?
才来第一天啊......傅怀信郁闷地揉了揉脸,决定自己以后早上起来说什么都不吃了,啊,不,吃还是要吃的,少吃点好了......
算了,傅怀信只忧愁了一小小会儿,瞬息之后便豁然开朗了:管他呢,有吃的就好了呀!
王澹喝口茶歇气的空闲,傅怀信一抬头,便见到自己久不多说话的五堂兄傅怀让站在门的侧边上与他焦急地招了招手。
傅怀信慢吞吞地走了出来。
“信哥儿,”傅怀让焦急道,“......四殿下身边另外那个,新来的伴读,郇家弟弟,你熟么?”
傅怀信面无表情地盯着傅怀让,心道没有你熟......我还是从你这里,才知道他姓郇的。
“他姐姐呢?”傅怀让知道傅怀信性子闷,见他不回答,更是着急了,“你知道他姐姐么?你见过郇姑娘么?......你能与郇姑娘说上话么?信哥儿?”
这题好答,傅怀信慢吞吞地摇了摇头。
“成吧,”傅怀让难得的急躁了起来,跺了跺脚,狠狠心道,“那弟弟你总熟吧?......你与他同为四殿下的伴读,你能帮我打听打听,他什么有空,能约出来一道喝喝茶说说话么?”
“你到底是,”傅怀信疑惑了,奇怪地问傅怀让道,“......想约姐姐,还是弟弟?”
傅怀让的脸刷地一下全红了,一脸小媳妇样,嗫喏着小声道:“当然是,当然是弟弟了......”
然后扭头刷地一下跑远了。
允僖后头走过来,奇怪地看着傅怀让满脸羞涩的小模样,疑惑地问傅怀信道:“信哥儿,他与你说什么?怎么一脸的......”
允僖的脸上浮现起了一言难尽的神色,没把后面那个词说出来。
“哦,”傅怀信慢吞吞道,“他来找我约郇家弟弟喝茶......”
“不是!”允僖一愣,下一刻,脑子里也不知道划过了些什么乱七八糟的,登时怒了,“他找表弟喝茶脸红个屁啊!......滚犊子,不去!告诉他,不去!”
默默听了全程的郇瑾登时呛得惊天动地地咳嗽了起来。
允僖怕是自己吓着他了,顿时手忙脚乱地心虚着给他倒起热茶来。
“谢谢表哥,”郇瑾仰脸冲着允僖甜甜一笑,与傅怀信视线交错时,顿了一下,也笑着补了一句,“......还有信哥儿。”
傅怀信的眼角里也掠过一丝促狭的笑意。
二人彼此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眼神,倒是冷淡了一上午的关系,倏尔亲近了不少。
傅怀信迟疑地顿了一下,缓缓地在郇瑾额头上写道:还行吧。
犹豫片刻,又慢慢地补充道:也不算太惹人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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