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贾代善重生

    天刚蒙蒙亮,北京城郊大营,行、军、操、练之音恍若洪钟在山谷间久久回荡。

    作为新上任的京城节度使,贾代善立于练武台上看着不亚于虎狼的精锐之师,阴沉了两天的面色终于稍稍和缓了一分。

    见状,左右亲信跟着松口气,互相视线转了转,最后作为副手的李德全深呼吸一口气,开口道:“老大,有啥事你别憋心理,别说猴崽子恐得慌,就连我这大老粗也跟着直抖啊!”

    他们老大什么都好,就一点不顺,家里孩子,尤其是嫡长子,文不成武不就,是京城出了名的绣花大圣。

    说起这诨名,还颇有些来历。贾赦,未及弱冠,但早早由其祖父贾源贾国公为其赐字恩侯,得帝王笑称“皮猴子”外,还下圣旨赞誉这字如其人,乃当朝头一份。所有人都心如明镜知道这贾赦就等封侯爵。

    所以,贾赦便愈发不成器,十天上一次课算乖巧,还记得课堂作业抄同窗交差便算认真学习了。整日里游手好闲,走马观台,这便也罢了,毕竟没干啥违法乱纪的,只在家里大闹天宫瞎胡闹。

    可偏偏贾恩侯贾大圣诨号前还有个定语-绣花。

    这贾赦生的好!好得让刚入京不久的纨绔见色起意,而后造成了全京纨绔当街持、械、斗、殴。

    就两天前的事,这不老大心情不爽着,连带他们也心情不顺,恨不得冲内城教教那王八羔子怎么做人。这羽林军有一半是跟着老大从西北军调过来的,他们刀山火海平乱舔着刀口过日子,没道理统帅儿子出门会友还被欺负!

    “老李,你且按着我所列的要求从全军里挑选几个士兵出来。”贾代善将早已草拟好的信笺拿出,道:“这些日子,你多多辛苦。老子暂且回家理理关系。”

    李德全接过信笺的手蓦地一颤,眼睛不由扫了眼浑身杀气腾腾的贾代善,心咯噔了一声,顿时暗道不好!说实在的,贾代善生的比那惹祸头子贾赦更胜一分,只不过将军的鬼刹之名遮住了风华。

    鬼刹,鬼见愁,西北草原所有人的噩梦,一朝回京,也成京中所有大臣的噩梦,更是贾赦的噩梦啊!

    “老大,您……您下手轻点。这恩侯再怎么说,也是老爷子从小护着长大的。而且这事真错不在他!那个乌龟王八蛋,仗着后宫几分裙带关系,胡作非为,仗势欺人。咱侯子只不过回京跟好友聚会便祸从天降啊!”

    “老李,他这声师叔还真没白叫!”贾代善唇角弯了一弯,甩袖往后走,边走边道:“我不揍他!”

    闻言,众人齐齐松口气。虽然这是上峰的家务事,但是贾赦跟他们关系不错,嘴巴特甜,也是他们打小看着长大的,如今被个不知哪里哪的外八路皇帝亲戚给辱了,虽没实质性伤害,但也扇人巴掌把自己手心扇肿了,一想起就心疼。

    “我打死他!”

    众人:“!!!”

    且不提众将士忧心忡忡,恨不得狂奔回去透风报信,这边贾代善骑马狂奔,迎着呼啸而过的寒风,堪堪平息了一丝的怒火。

    他的确想一巴掌打死自家不成器的玩意,但更多的却是想打死自己。

    他是贾代善,却又不是现在的贾代善,他死于承平四十六年九月三十日。原以为自己事业有成家庭幸福美满子嗣和睦,能够含笑九泉。

    可结果,他成了孤魂野鬼,看着因皇家、猜、忌,荣府继承人成一品神威将军,浑浑噩噩,守孝蜗居马棚,看着自己看重的二儿子罔顾理法鸠占鹊巢,看着老妻送女进宫,妄图博青云路,看着他信任的帝皇功成得衰,愈发昏聩,看着新皇行事尽带后宫私斗争宠之风,看着……

    他完全看不下去,但偏偏他无法离开,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贾家众人一次又一次的扎他的心窝。等最后迎来抄家圣旨,他耳畔隐隐传来一声佛偈,他脑袋里被填塞了本书才恍恍惚惚玄而又玄的似懂了什么,茫茫然回到了现在-承平三十三年十二月六日,回到了他初任京城节度使之刻。

    这个时间点也够巧妙,让他能够先合情合理的揍顿败家崽子。

    正躺在床上休养生息的败家崽子蓦地感觉背后一冷,紧紧拉起锦被,把自己裹成蚕蛹,然触碰到被窝的寒冰,顿时又是抖索一声,喷嚏声不断。

    几声过后,贾赦露出一张憋红的脸,眼睛也带着丝水汽,看上去可怜极了。

    见状,前来探病的好友们纷纷不干了,“林太医,我们恩侯都感风寒,还没有事?你到底是怎么诊的?”

    “就是!还说老太医,技艺高超呢!”

    “说,你是不是被收买了?”

    “…………”

    被皇命下旨来诊断的林太医看看耷哒哒的贾赦,压着自己十几年的医德,目光逡巡了一圈屋内义愤填膺的王孙少爷们:东安郡王嫡幼子穆安,修国公之子侯孝,康保龄侯长子史鼐,个个金尊玉贵的主,捏了捏胡子,开口:“打架嘛,没有外伤,但赦大少爷受了很重的内伤。”

    胡美人弟弟胡金贵仗着“国舅”身份没少作恶,总算有个能收拾他的大少出现,也算好事一件。

    贾赦眼睛一眨:“内伤?”

    林太医沉重的点点头:“筋脉受损,伤及肺腑,没一年半载治不好!”

    众狐朋狗友:“…………”

    “林太医,谢谢!麻烦您先给我抓副药。”贾赦含着泪,哆嗦了一下。

    林太医闻言强忍笑意出门,果真还没等他跨出院门就听着贾赦一声咆哮:“你们这些傻逼快把冰块给我拿走!”

    虽带怒气,但嗓音已约有些沙哑,软绵绵的,像是撒娇,也是患上风寒的症状。

    “年轻人呐义胆云天,患难与共,真是美好。”林太医低笑了一声,正准备给人准备伤药,便见贾代善迎面而来,浑身上下掩饰不住的阴冷肃杀之气,不由隐隐生惧。

    他能睁着眼说瞎话,也是因这位鬼刹将军。

    不管胡家如何催枕头风,且不说法不责众,便是这贾代善更得帝王心。

    “林太医,许久不见,这逆子又劳烦你了。”贾代善脚步一停,听着屋内吵闹的动静,唇畔勾起一抹慈爱的笑意,道:“林太医你上次送的金疮药不错,再留一些吧。”

    听了这话,林太医皱眉,不禁现出一丝担忧之色:“贾将军,贾代善,老夫托句大,这事恩侯还真没什么错。他只不过打了人几下,是那胡金贵气愤不过,尽是用些下三滥手段招揽小混混先动手,这才将事情闹大。”

    “我知道。我儿子把人打死了,我这当爹的也会护着。”贾代善抑郁:“只是太蠢。明明对他有利,结果还弄得自己半死不残。”

    林太医:“………………”

    好吧,合着他瞎操心了。

    林太医点点头,又寒暄几句,目送贾代善入屋,然后见那些平日拽得上天的小螃蟹们个个怂得屁滚尿流,非常没有义气的逃窜出来。不由觉得自己该去找老朋友喝杯酒,跟人聊聊他宝贝大孙子又被他宝贝儿子打了,没准会气得从坟里钻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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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早已从坟里气的钻出来的贾代善沉默的看着整个人蜷缩在墙角边,妄图用锦被挡住自己身躯的儿子,又扫过床榻上一滩水迹,眼皮狠狠的抖了抖:“贾赦,你还尿床?”

    “我…………”贾赦很想反驳这不是尿这是他为了装病小伙伴特意从湖里砸出来的冰块,但眼角余光一扫见自家爹皮笑肉不笑的模样,吓得不敢吐露实情,声若蚊蚋,小心翼翼着:“大牛因为我把那个狐、臭差点打死了,现在那胡大人向皇上告状。他们一点都不按着京城规矩行事,尽找家长告状。”

    说着说着,贾赦委屈的想哭。像他们这些王孙子弟,就算闹矛盾了也会私下解决,尽可能的不因自己牵扯到家长。可这仗着裙带抖起来的小纨绔,连京城谱系都没背全,就敢瞎闯,不要脸的闹得轰动京城。

    “对……对不起,爹,给你添麻烦了。”贾赦感觉自己鼻子酸得不行。若他祖父祖母在世,他才不会折腾自己装病跟人比惨,也直接告状去了。可是现在……他……他爹比较喜欢老二,压根不会给他出头,没准还会跟太太一样嫌他尽惹祸端。

    “不许哭!”贾代善习惯性的想要呵斥,但话语一出口贾家未来的遭遇一幕幕的充斥脑海,最终停留在贾赦抱着“敕造荣国府”匾额吞药自尽的一幕,顿时僵了僵,忍者怒火让自己冷静下来,靠近贾赦,学着他爹在贾赦脑袋上撸了一把,亲昵道:“你又没错!怕什么!”

    上辈子,他因恨铁不成钢对人大骂了一顿,倒是造成了史氏的误会,让她误以为他对长子生了厌恶之情,以致于发生日后种种。

    现如今,趁着误会还没产生,能说清楚尽量早些解决。

    贾赦吓得一个激灵,腾得一下子贴着墙往床尾溜去,待回过神来更是不敢抬眸看贾代善神色。

    贾代善手僵在半空,只觉自己胸腔都快炸裂了,他有那么凶吗?

    “赦儿,你给我过来!”贾代善含笑,用几乎难得的温柔语调低声哄着:“再不过来,给我抄《刑律》一百遍!”

    贾赦头皮发麻,愈发不敢看人,垂着脑袋,一点一点的挪过去,手紧紧的拽着锦被,默默鼓励自己:反正伸头就是一刀,早死早超生。

    贾代善眼里簇着的火苗越盛,目光幽幽的看着眼泪不自禁往下流的长子,心中烦躁,直白道:“别跟个受气包一样,那跩上天的嘚瑟呢?觉得你祖父护得了你,你爹我就护不住你?打死了也是人罪有应得,跟你有什么关系?”

    贾赦一颤,不可置信的抬头看贾代善。

    贾代善伸手继续撸人脑袋,便叹口气:“傻点就傻点,所幸除了傻没啥坏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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