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侯斐贺同七皇子齐瑛率大军归京的那天是三月十七,那是个极好的艳阳天。阳光明媚,温风柔和拂面而过,京城举目之处皆是喜气洋洋。
太子齐染携文武百官奉皇帝之命亲自京城外拜别亭迎接斐贺和七皇子大胜而归。
这值得在历史书上记载的一天,皇城里通往皇宫的街道一大早就被御林军把守着,开始全面戒严。
太子、斐侯、七皇子同文武百官回宫时要经过的街道上一直是清水撒地,锣鼓喧嚣,热闹非凡的。而御林军守卫面前默认任何人不得擅自闯入,否则将被扣以谋反之罪名。
之所以有这样的规定,是因为当年大齐太-祖刚刚推翻前朝登基为帝后,时常出宫体察民情,拉进自己与老百姓的距离。
那时常常有人冲出守卫防御处拦御驾告状,太-祖为了表示自己亲民,对这些冒着生命危险告状的人不但不怪罪,还把人带到御前十分和善的询问缘由,亲命刑部和大理寺主持审理此等事。而后来太-祖这一举动被前朝余孽利用,太-祖差点被刺杀身亡,自此大齐便有了这番律法。
君前逾越,视同谋反。若真有天大的冤屈,告御状的钟鼓楼随时可以敲响,钟声只要响起,皇帝必然要上朝听冤。但无论有多大冤屈,绝不可冲破御林军戍守之地,拦截告状。
好在经过了这么多年,住在皇城的人甚至整个大齐早已经习惯了这些规定。而且皇帝偶尔出巡游玩时,阵势也不输现在。他们也没什么好稀奇的,只是打了胜仗,总是一件让人高兴的事,大家都喜欢。
不过每当皇城内遇到这种情况,街道两边的酒楼就成了香饽饽,其中以离宫城最近的醉仙楼最为出名。
醉仙楼的地理位置极好,总共有三层一楼大堂二楼雅间三楼要有点真本事能对的上醉仙楼出的题才能入内。醉仙楼乃是京中风雅之地,又因视野开阔,背后有权贵撑腰,一般人不能轻易得罪了去,里面布置的更是文雅到了极点。
有权有势的人自然能在醉仙楼得到一个视线极佳的位置,还能有属于自己的雅间,享受着最为舒心的待遇。
当然,自古以来京城里最不缺的就是达官贵人、宗室子弟,这时就能看出谁是真正的掌权人,也能看出谁才是皇帝心中的红人。
而林悦这个布衣之身今日却在醉仙楼最高最好的位置里坐着。
他能得到如此待遇自然是托了太子的福。那天林悦和太子聊着斐贺和七皇子齐瑛回京之事,林悦开口说自己想去看看热闹。
林悦也不是真的对打胜仗这种事好奇,他只是想借着这个机会告诉林老太爷,他背后有人,他乐意做什么就做什么,所以有事没事都不要随意耍幺蛾子。
齐染心里透亮自然听出了他话里的意思,看在两人特殊的合作关系上也愿意提供这点方便给林悦。所以才有了安然无恙顺顺利利出了林府大门的林家孙少爷林悦,坐在此处观看这等热闹非凡场景的一幕。
林悦所在的这个地方是东宫的吉祥和斐清一同前来包下的,有心人一问便知这地方是太子的地盘,谁敢轻易得罪?而太子的隔壁是斐家。
斐家斐贺打了胜仗,太子齐染七皇子齐瑛又是斐家外孙,斐家正值如日冲天之时,没人会在这个节骨眼上得罪他家。
京城那些能上达天听的权贵自然能想明白这房间是谁的,避开太子和斐家锋芒低调行事是自然的,不惹事收敛性子装纯良是基本的,巴结表现自己的文雅之事是必须的。
只是林悦在这个房间里除了令人羡慕就是备受人注目和猜测了。这也是了,太子此时正在拜别亭接斐侯和七皇子,太子雅间里坐的是谁,他和太子是什么关系,这总要有个说法的。
而至于一想要找林悦麻烦的林老太爷现在根本没时间没心情想他,一来林老太爷现在自顾不暇,他一直在努力想如何挽救自己在皇帝心中的形象,这个时候自然不会对在皇帝心中有印象的林悦做什么。
二来,近些天皇帝在林老太爷面前提起了林悦三次,这对文武百官来说都是非常难得的事,林老太爷这个老狐狸自然明白皇帝这是想让林悦露脸。他刚刚莫名其妙得罪了皇帝,这个时候不但…不能阻止林悦出门,还要向世人表示他们家的嫡长孙身体已经大好的事实。
后来林老太爷暗中打听,得知了林悦被皇帝放在心中的缘由,几次都是皇帝在询问太子朝堂之事后,两人进行父子间的友好交流时,齐染无意中说起林老太爷的嫡长孙,觉得他很有趣。
而太子为什么会在皇帝面前提起林悦,是因为斐清觉得林悦挺好玩的,说话做事和传说中的颇为不同。斐清觉得林悦和自己挺像的,颇为想把他发展成挚友的意思。
看在斐清的面上,太子对林悦也多了几句嘴。
当然林老太爷要想的多点,他心底以为太子这是知道拉拢不到自己,故意从林悦身上下手。
因为有了这等想法,林老太爷此时深深觉得林悦八字可能真的和林家不对付,有碍他们的前程,内心对林悦这个孙子极度不满,连带看林忠和张氏都觉得气儿不顺的很。
而皇帝对上次林老太爷在御书房被驴踢的反应记忆很是深刻,觉得林悦说话做事也很有林老太爷的风骨。
说来皇帝还是很信任这些年一直兢兢业业老老实实的林老太爷的,但他心里不舒坦是事实,所以便直接给林老太爷找点不痛快。
林老太爷不是觉得林悦难成大器吗?他偏偏要稍微抬举抬举林悦,就为了看林老太爷纠结难受又感恩戴德的模样。
所以在这种时候,林悦想出府,林老太爷不但不能派人阻拦,还得表现出自己疼爱孙子的风度,给林悦拿银子让他随便用,更是开口直言林悦银子不够的话,他看中什么就让那些店家直接派人到林府取银子。
不过对林老太爷的示好,银票林悦接了,却连给林老太爷回个话请个安都没有,直接开溜了,气的林老太爷心口都疼了。
想到林老太爷铁青的脸和自己兜里的银票,林悦心情极好的,他还让店小二把酒楼里最高的茶都来一壶。
店小二在醉仙楼有些年头了,这些年见过各种各样性格各异的达官贵人,也受过很多刁难,只要不是特别过分,他们都能处理好。
因此,在林悦说完这些话后,店小二神色如常且语气欢喜的说了句,好的,客官您稍等,您要的东西马上送来。
林悦笑眯眯的嗯了声,朗声说让他们尽快端上来,他要品尝好茶。
林悦说这话时,店小二已经打开雅间的门准备退下的,这话自然能被隔壁雅间的人听的一清二楚。
随后隔壁传来一道嗤笑声。
对林悦这种没见过世面的土包子发出嗤笑的是斐家二房斐锦的嫡子斐悦,斐安宁的嫡亲哥哥。
别人不知道太子房里的人是谁,他们斐家的人却是知道的。而斐悦对这个和自己同名的人一点好感都没有,甚至心底隐隐有些鄙视的意味。林悦这个克六亲的人在京城很有名,而斐悦也含有名。
斐家世代出武将,斐悦却是个例外,他自幼聪慧,能文能武,本就是京城子弟的榜样。他家世好,自己又富有才名,在皇上面前也是说的上话的人,自身有着心高气傲的本钱。实在是看不上和自己同名却废物般存在的林悦。
此时咋然听到林悦这般没有见过世面的话,简直是有辱这个房间主人的身份,斐悦便忍不住冷笑了两声。
斐家的房间里自然不只有斐悦一人,还有斐静雅和斐安宁,至于斐清,则以安定侯府世子的身份随太子去了拜别亭。房内其他人看到斐悦这般反应,斐安宁皱了皱眉秀气的眉峰,有些不赞同的看了看斐悦一眼。
斐悦也知道自己太唐突了,这种场合他这样表现的确有些不恰当,便苦着张脸连连朝自己的妹妹抱拳求饶,斐安宁瞪了他一眼才收回视线。
而这时林悦懒洋洋的声音响起,“我说店小二,按照我的理解,能坐在这个位置的人不应该是德才兼备之士,刚才是谁那么没礼貌?是对太子不满吗?要是不满,说个名,我帮你向太子转达?”
斐悦一听这话,脸色立刻通红起来,他从小到大哪里被人这么指责过?他刚想说什么,斐安宁拉住了他的衣袖,轻声道:“人家又没有指名点姓,你何必上前讨嫌?”
一旁一直文静不说话的斐静雅此时也开口道:“太子殿下他们该回来了,咱们莫因这点小事让人看笑话。”说道这里,她看了眼斐安宁道:“那人虽有些失礼,但毕竟是太子殿下看重的人,咱们现下也不好多做计较的。”
斐悦被两个这么一说,心下虽然不忿,但到底忍耐下来了。场合不对,他的确不能按照自己的性子来。
而斐安宁听了斐静雅这打趣的话,她神色不悲不喜,眼神平静,看上去十分端庄大气。
而另一个房间的林悦等了许久没等到反驳声,他有些无趣的嗤笑两声。斐悦听到他毫不掩饰的嘲讽声,心下不断的说,我要忍耐要忍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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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染同齐瑛、斐贺还有前来说和的南诏使臣等人回到京城,他们身后是威风凛凛的士兵,他们一路走来,守卫两边都是老百姓的欢呼声。齐瑛骑马跟在太子的轿撵前,他穿着已经擦洗干净的盔甲,还有些幼稚的脸上却是沉稳大气的,双眸也因见过生死而有些荒凉。
一群人在经过醉仙楼时,斐悦悄悄把窗户打开一个小角,他本意是让斐安宁看看齐染。斐安宁的确朝人群中看了过去,但目光却不经意的落在了一脸寂寥的齐瑛身上。
这一刻斐安宁觉得齐瑛既英武又可怜。
这一仗大齐大胜,等众人入宫见了皇帝后回去修整一番,等待他们的自然是盛宴。而林家,林老太爷在林悦下午回府后特意交代,他今晚一同去赴宴。
林悦今天心情很好,看在林老太爷愁眉苦脸的份上,他一脸勉强的同意了,林老太爷看他这副表情心更塞了。
皇宫里的宴会自然是盛大且精致的,众人虽然对第一次出现在这种场合的林悦都有些好奇,但这种场合,有比林悦更吸引人视线的东西,他们暂时掩下的诧异,看着更引人注目的人和事。
斐贺战场上十分英勇,但人却如同书生一般,面相十分儒雅。他若穿着长衫,定然没有人会把他和那个在战场上杀气腾腾的斐侯联系再一次。
今日南诏使臣也在,南诏这次而来的还有一个公主清歌,一个王子越秀,明面上说是前来领略大齐风光,其实公主是送来和亲的,王子则是质子。
皇上当着南诏使臣的面还特意奖赏了斐侯和齐瑛,并开金口封齐瑛为青王。
齐瑛还不到出宫建府的年龄便封王,实在是扎眼的很。皇帝身边安贵妃脸上的笑差点维持不住,齐靖的手也只是微微一顿,而后若无其事的放在了袖子里。梅妃脸上的笑有些勉强,她还特意看了齐染一眼,生怕齐染会多想那般。
齐染看着跪在地上一脸震惊的齐瑛,神色平静。
简单的一番封赏后,宫中的宴会才正式开始。南诏为了表示自己诚信投降,特意准备了歌舞,是公主清歌主动求情献艺的。
公主清歌长得美艳动人,一双媚眼里仿佛含了春水,让人不敢直视。南诏风俗比大齐开放,清歌公主穿着红色的裙装站在一群白衣婢女间,随着乐器声起舞时,袖裙微动,稍露白净的腰肢,场面却是艳而不色。
而随着乐器声的越来越紧紧促,清歌公主旋转的舞姿越来越快,朝皇帝的方向也越来越近。齐瑛看到这种情况微微皱了皱眉,他和斐贺相互看一眼,然后不自觉的摸向自己腰间,可是腰间空荡荡一片时,他才发现,自己腰间的剑早已在进入大殿中卸了。
皇上面前,不可出利器。
而正在这时,清歌身边跳舞的宫女突然都从头发里拔出短刃,把四周的灯射灭,而清歌公主则在灯火暗了下来时从腰间抽出一把软剑,直直朝皇帝奔去。
众人惊恐的嚎叫着护驾,在大殿一片混乱声中,只听齐染冷声道:“放肆,找死。”而齐瑛只觉得斐贺吼道,七皇子身后有木剑,护驾。然而不等齐瑛伸手,有人便在他手中放了一柄轻剑。
齐瑛并没有多想,拿起剑挡在了皇帝面前,他离皇帝很近,堪堪在黑暗中挡住了清歌的剑刃,然后一脚把她踢翻在地上。
等侍卫把灯火点燃后,只见齐瑛的剑泛着冷光指向清歌的脖子,其他宫女则死的死,伤的伤。
齐瑛救了驾,但脸色并不好看,他望着自己手中的剑有些出神,因为他手里是一把真剑。
大齐律曰:君前出利刃,视同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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