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大公子还是没有反应过来,他皱着眉:“怎么说?”
谢如青转身坐下,端起茶盏轻轻抿了一口,搁下了茶盏,慢慢道:“我和他当年因为种种事端将婚事一拖再拖,拖到年纪老大,而今祖父刚刚被罢了官,父亲又被降职,李家就这样迫不及待上门退婚,堂堂世家大族,莫非真的如此目光短浅?”
“可是李康乐……”
“李康乐又如何?”谢如青眼中淡淡的讥诮,“便是王家的景明公子,也不是说弃之便弃之?”
谢遗心道果然如此。
谢二坐在一边,神情自若,显然对此也是了然的。
“如今新帝寡恩,又疑心颇重,李家只能自毁名声。只要能保全家族大部分人物,纵然是牺牲一个两个才俊又如何?”谢如青道,“只是,不知道李家此举,是否真的能叫那位放下疑心。”
“哪有那般容易?”谢二道,“以新帝的手段,分明是要将世家赶尽杀绝的样子。”
谢遗捏着茶盏的盖子拂开茶沫,一点也看不出想要发表见解的样子,实际上他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今日他在马车上看见的男人,如无意外,就是那位新帝秦执了。也不知道,对方和自己那一番交谈,会否对谢家或是王家产生什么影响。
眼看白白在一边飘着,谢遗在心底问了白白一句:“我出现在这个世界,是否会对这个世界即将发生的事产生影响?”
“会的。”白白说,“即便是再细微的变故,也会对事物的发展产生难以估量的影响。”
谢遗皱了皱眉。
白白又道:“可是,未来的一切本来就是未知的,未知的变故,又何尝不算是未来的一部分呢?”
谢遗不再说话。其实理解起来并不算难,但是——即便如此,因为他而连累到谢家其他的人,谢遗还是会觉得过意不去。
“那日李康乐来见你,他可有说过什么?依你之见,李家是站在了哪边?”谢二公子转头看向谢遗,“如今形势,已经容不得谢家不选择了,李谢王三家联手,未必不能牵制住那位。”
谢遗微一迟疑,摇了摇头:“康乐兄并未和我说过。”
“他倒是谨慎。”谢二话里难免带了几分嘲弄,“也不知道,能不能一直谨慎下去。”
几个人说完话,谢遗回了自己的院子。
他走进屋中,春枝上来伺候他更衣,解开了轻裘,刚要挂上衣架,就看见了雪白的裘氅的一角占着泥点子。
春枝忍不住皱起了眉,道:“公子这是去了哪里?怎么新做的衣裳刚穿出去一会儿就脏了?”
这件衣裳本来是为了过节准备的,谢遗说想要出门,春枝担忧他还在病中怕又受了寒才给他披上,谁知道一回来就发现衣裳脏成这个样子。裘氅本来就难清理,也没有另一件新的替换,春枝不由有些焦虑。
谢遗看了几眼那粘在衣角上的污垢,是泥水的印子,可能是从昭狱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弄上的。他道:“一件衣裳,洗一洗就好了。”
春枝给他气笑了:“您说的倒是简单,这是能随便洗洗的吗?”这件裘氅虽然是兔毛的,也值不少银子,毛料选的是兔子身上最柔软的那块儿,纯白纯白的,洗坏了怎么好?
谢遗也不清楚这种事,他从前的吃穿用度都是有专门的人打理,穿的裘氅要是脏了,就再也没有穿过。
春枝琢磨了会儿,自顾自地道:“公子去年做的那件貂裘的倒是没穿过几次,过些时候秋猎就穿那身吧。”说着,将谢遗刚脱下来裘氅搭在了衣架上,准备走的时候一并带走。
貂裘虽然是去年的,却比这件兔毛的要金贵上许多,也不算失仪了。
谢遗听她说到秋猎,心下微微诧异,惊讶于自己这样的身份竟然也要参加。他之前身在皇室,知道可以随同陛下进行秋狩的不外乎皇亲国戚以及朝中的臣子,还是第一次听说世家公子也要参加。
这个世界和之前自己生活的世界毕竟有些差别的。
谢遗这样想着,转头问了春枝一句:“秋猎是什么时候?”
春枝道:“再过半月就是了。”
谢遗点了点头,没再说话。
不一会儿,厨房熬好了谢遗要喝的药遣人送来。
谢遗前世快死的那段时间也不知道吃过多少药了,他早就习惯了那种苦味,也不觉得难以忍受,端起药碗就喝了干净。
等他喝完,春枝收拾了药碗,道:“我看公子的病比之前好了些了,明日再叫大夫来看看?”
谢遗点了点头,道:“也好。”
谁知次日一早谢如青就来了。
春枝正站在院子门口吩咐小厮出门去请大夫,便看见谢如青远远走了来,春枝连忙上前了几步,福身道:“五小姐。”
谢如青微微颔首,问她:“这是做什么?”
春枝道:“我看公子的病好些了,就是咳得厉害,想叫大夫再来看看,要不要换种汤药喝着。”
谢如青闻言,转身吩咐自己的丫鬟:“去请陈大夫来。”又看向春枝,“陈大夫是我信得过的,叫他来看无失我也放心。”
春枝垂首低声应是。
谢如青“嗯”了一声,让丫鬟带着小厮去请大夫,自己径直进了谢遗的院子,往谢遗房里去。
屋子的门敞开着,谢如青站在门口,一眼看见了坐在矮床上的谢遗。他只穿着白色的中衣,正捧着一卷书迎着光看着,乌黑的长发没有拿簪子束起,顺着肩膀滑下来,愈发显得他身形消瘦。
谢如青走过去,手搭在了他的肩膀上,轻声道:“你病一场倒是瘦了好多。”
谢遗有些不适应她的触碰,微微动了动肩膀,搁下了手里的书,请她坐下:“姊姊来了,你坐。”
谢如青伸手拿了他的书来看,翻了两页,有些诧异:“什么时候对史书这样感兴趣?”
“病中无聊,就翻了翻。”
谢如青也没将这事放在心上,转身在谢遗对面坐下。
不多时,谢如青让请的大夫来了,看外貌是个三十出头的青年。
紧跟着春枝也走了进来,手里还拿着东西。她一进来就咋咋呼呼:“公子,元宝跟着画扇姐姐去请大夫,刚回来就在门口遇到了人。您猜怎么着?他说是来给公子送药的。”
她说着,把手里瓷白的小瓶给他们看。
谢遗一惊,记起来昨天秦执才说的要给他送药,心下不由有些慌张,唯恐秦执会说些什么不好的话来。
谢如青看见了春枝手里的药,叫她拿过来给自己看看。拨开了塞子,小瓶里是一颗颗琥珀色的药丸,随药送来的还有一张纸,上面明明白白写着如何服用。
谢如青微微蹙眉,问:“谁送来的?”
春枝道:“不知道,我没看见人,画扇姐姐应该看见了。”她看向谢如青身边的侍女。
画扇忙垂首道:“是一个容貌寻常普通的小哥,认不出是哪家的小厮。他说是他家主人仰慕七公子的风姿,特意为公子的病送上良药。”
谢如青将药递给大夫:“你看看?”
陈大夫虽然看着年纪不大,但能得谢如青信任,自然不凡。他看了看,又碾碎了其中一枚,尝了点儿,道:“是治风邪伤肺、燥邪犯肺的良药,用水化开了服用就好。”
谢如青这才放心,把药给了春枝。她心里猜想是李康乐叫人送来的 ,毕竟如今满城都知道李家退了谢家的婚事,两家不睦,他便是有心送药也不好亲自上门,只能叫个生面孔的下仆来。
只有谢遗才知道他这是踩着刀尖儿过,提到了喉咙口的心又放了下去,这才惊觉自己出了一后背的冷汗。
然而转念一想,又觉得奇怪——秦执这样做到底是为了什么?
他搞不清楚其中缘由,自己又还在病中,既然已经知道了王景明现在无恙,便打算不如先养着病,别的事等病好了再说。跟何况,半旬之后就是秋猎了,自己总不好拖着病体去。
陈大夫替谢遗把了脉,又看了谢遗之前的药方,替谢遗开了一张新的药方。谢如青捡起药方看了几眼,给了春枝,叫她下去熬药,又吩咐画扇送大夫离开。
陈大夫收拾了东西,临出门,又像是想起什么,回头说了一句说:“送来的那个药倒是难得的好东西,谢七公子要是咳嗽,不妨吃着。”
谢遗点了点头。
眼看着陈大夫走了,谢如青这才道:“你昨天出门做什么去了?”
谢遗哪里敢说?他迟疑了片刻,道:“出去逛了逛——”
好在谢如青并不是真的在意他出去做了什么,“你的病还没好,出去逛什么?好好养着病,半月之后就是秋猎,别到时候病没好又吹了风……”
她絮絮叨叨叮嘱着,又忽然一皱眉,伸手握住了谢遗的手。
谢遗愣怔片刻,下意识就要抽出手来。
却听见谢如青道:“你手怎么这样凉?”没等谢遗说话,她便道,“我那儿有个手炉,明日叫画扇送个来。”
谢遗连忙推辞。
谢如青脸上难得流露出几分失落,秀眉微蹙,却还是强硬道:“我是你姊姊,我给你什么,你收着就是。难道你不肯将我当做姊姊了?”
谢遗否认:“自然不是。”
谢如青眉宇舒展开,唇角微扬,道:“既然这样,你有什么不好接受的呢?”
谢遗不再推辞。
谢如青等春枝熬了药来,又亲眼看着谢遗喝下,才离开。她走的时候还叫.春枝关了窗户,把房门掩上,怕谢遗被风吹着。
谢遗只觉得谢如青实在是过于关心自己了一点,丝毫没有察觉到有什么不对。纵然是寻常人家的姐弟也是要避嫌的,谢家钟鸣鼎食之家,谢如青对谢遗却亲密到甚至有些越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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