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医院萧副院长办公室
“这位是萧院长, 小周就是他引进三医院的人才。”在黄天霖的口中, 合同工有了一个清新自然的来历。
“萧院长。”曲庆瑞在黄天霖的引荐下, 和萧副院长简短而有力地握了握手。
在黄中文说出那两个字后,记忆力绝佳的曲庆瑞就立刻回想起自己曾在哪里听过这三个字, 甚至回忆起了周锦渊那张略带稚气的脸。
他万万没有想到, 兜兜转转下来, 早就出现在自己面前的那个小道士,就是儿子治疗的希望!
——黄天霖甚至还试图引荐, 反而被他拒绝了。
这叫他既难以置信, 又有些异样的感觉。
也是因此, 黄天霖在被找到做中间人时, 都有一种很微妙的感觉。
虽然不是让他来治,但是知道是自己推荐的人,难免有种先知的快意, 同时非常希望周锦渊的水平真能治好曲庆瑞的儿子,岂不是也显得他很有识人之才。
此时,黄天霖外热情地做着介绍。
而曲庆瑞如此辗转来找周锦渊,也是看中了他们之间的关系, 黄天霖和三医院往来亲密, 萧副院长又是周锦渊的引荐人, 他总觉得这样多一分保障。
倒是萧副院长内心也在想。这位曲先生, 以前没见过, 但自己在海洲工作多年, 是听过他大名的。
曲先生背景不一般, 在海洲省商界举足轻重的人物,家族里还有从政的。他来了三医院,院长亲自接待,谈笑风生还差不多。却专门找到萧副院长,他起初还奇怪呢。
有赖黄天霖刻意提到周锦渊,萧副院长倒是有点底了。
——看来是为了小周来的啊,而且多半是好事!
于是萧副院长也很机灵地顺着黄天霖的话说:“你好曲先生,小周嘛,是我们中医科的人才,一身家传医术十分精湛,特意请到中医科来传经送宝,他可是给我们中医科带来了非常大的提高。”
可不是很大的提高么,中医科都快改名叫秃发科了,连着三医院在新领域也名气大涨……
“是吗?”曲庆瑞斟酌了一下,说道,“不知道周医生现在是在坐诊,还是如何,我想了解一下他现在的主要研究方向。”
萧副院长第一想说防脱生发,但他张嘴还是道:“据我了解,针灸,用药,脉诊,都是非常擅长的!”
“嗯嗯。”曲庆瑞十分认同般地点头,他做了些调查的,证明这位年轻人真正展示了什么叫人不可貌相。
萧副院长为他们打了通电话,说道:“我问了问,周医生现在正在脑外科病房会诊,给一位外伤性瘫痪的患者诊治,咱们等一等?”
他自己心里还犯嘀咕呢,小周来三医院还没有接过这样的重症,而且年资好像不够吧。但既然派过去了,应该没问题。
曲庆瑞和黄天霖对视一眼,都愣了一瞬,而后问道:“我们能去看看吗?”
太巧了,有这样一个同是瘫痪的病例。
听别人甚至本人说再多,要是能亲眼见到周锦渊治病,曲庆瑞那颗心怕是才能完全放下来。
为了曲观凤的伤势,他这几年都好像老了许多。发妻早逝,留下曲观凤这个独子,也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曲观凤瘫痪,消沉不起,旁系甚至外人都环伺家业,万种滋味,只能自己咽下去。
而周锦渊,就是摆在他面前唯一能打破这个困境的救命稻草,不能不慎而重之!
……
周锦渊按照会诊通知上标明的时间,带着针具按时抵达了脑外科病房。
根据通知上的内容,患者是名中年男子,某次工作中被重物砸到头部受伤,当时昏倒了,送到县级医院治疗,醒来后头晕呕吐,而且下肢失灵。
治疗了一个月无效果,肌张力很低,已成外伤性瘫痪。
转到三医院的脑外科后,头部的伤势治疗后无大碍,颅神经正常,但是下肢失灵仍是不见好。
脑外科采纳了建议,请中医科的医生过来做针灸治疗。
来的嘛,不是熟悉的谢主任或者毛医生,而是那位大名鼎鼎的“大神”。
他本人看上去比传说里还要神,主要是太嫩了,就是个弟弟的模样,不过嘛,中医科那边倒是常常替他吹嘘。
当然,周锦渊到底入职时间不长,吹来吹去都是什么呃逆、月经不调、失眠之类的病,要么就是吐舌头那样的怪病。
不知道这样的重症他治起来效果又如何。脑外科的医护人员表示有些期待。
病人已经知道并同意进行针灸治疗,事到如今也只能试试了。
但他们也没想到来的会是这么一个实习生模样的人,但凡是病人,肯定希望职称更高、经验更丰富的医生来看,不说一定医术高明,但对外行来说,这至少是个保证。
可是周锦渊一进来就风风火火地说:“病历和诊断我都看完了,先把把脉。”
然后就开始抓着病人的手诊脉,几乎没给他们开口的机会。
周锦渊专注地把脉,那认真的模样让人几乎不敢打扰,足足有一分钟,病人的妻子才在病人的眼神示意下,对主治大夫说:“那个……医生……”
“你这个瘫痪问题不大啊……”冷不丁的,周锦渊开口了,也打断了她的话头。
一时间,病房内寂静了一瞬间。
问题不大?
这还叫问题不大??
主治医生无语道:“你有看摘要吗?腱反射减弱……”
“我仔细看过了。”周锦渊眨了眨眼睛,“我想说,病人应该还有一个困扰他至少两年了的问题,曹先生,是吧?”
周锦渊指了指病人,也就是曹先生的下半身,然后两根手指头弯了弯。
曹先生一时没反应过来,懵逼地看着周锦渊。
医护人员更是莫名其妙,话不说话,手指头摆弄什么啊。
这时候曹先生的妻子忽然“哎呀”了一声,好似突然领悟了什么,一脸窘迫。
很快,曹先生也反应了过来,脸都红了些,又不好意思又震惊,“这,这您都知道?”
周锦渊是顾全病人的心理,没有当众明说。
曹先生自己心知肚明,足足两年了,他每次勃X的时候,阳X就会向上弯,角度之大,产生的疼痛直接让他毫无兴致,疲软下去。
如此反复,他平时连什么刺激画面都不敢看,被迫清心寡欲,心理负担也无比之大。
这个怪病,他早就多处寻医,只是始终没能治好。
没想到今天被这个年轻医生摸了摸脉,就点出来了,他眼巴巴地看着周锦渊:“医生,你知道这是什么病?你能治嘛?”
“能治!”周锦渊先笃定地回答了一句,然后道,“得吃几剂药,现在先治你的腿嘛,不然好了你也没处用。你这个腿虽然问题不大,但也不是一两天能好的,需要分疗程治疗一个月以上,今天我们先针刺一次。”
如果周锦渊没有说之前那一番话,他告诉病人这个病不算什么,治一个月就好了,病人心里肯定会打鼓,没有信心治疗。
但现在他这么说,曹先生全家却觉得很欢喜又信服。
这时候周锦渊再准备给曹先生扎针,他和家属都极其主动地帮助护士把被子整理好,衣服捞上去,露出皮肤来。
周锦渊取了长针出来,取穴环跳、阳陵泉、足三里、悬钟等穴,凝神行针。
一入针,强烈的针感就让病人失灵的腿不自觉地小小弹动,“欸,有反应,有反应!”
曹先生喜出望外,医生说一个月好,他没想到第一次扎针就有反应。
“嘘。”周锦渊一说,他又不敢作声了,怕打扰医生针刺。
主治医生不禁上前一步,紧紧盯着病人的腿。
待周锦渊把针退出来,这才道:“你自己抬抬腿试试。”
曹先生还以为之前的反应就是治疗效果了,听他说自己抬腿,还有点迟疑,直到妻子推了推他的肩膀,这才试探着把腿给抬了起来。
还真的抬起来了,而且慢慢一抬,就抬到了挺高!
“再屈一下。”周锦渊两手插兜,说道。
曹先生这次不用催促了,自己慢慢一屈膝,完成了一个屈伸动作。
“哎!哎!看到没?!”
“能动了啊!天啊!”
病房内一片欢欣快活,大家好像都没注意到,门外不知什么时候站着几个人,还包括他们的副院长。
房内的快乐气息好像传染给了曲庆瑞,他也不自觉浮现起了一点笑容。
这简直是最好的证明了,周锦渊确实是有水平的!
周锦渊还在写药方,“继续针刺八天左右,就能下地走路了。之后隔天针刺,满一个月,基本就恢复完全。我再给你开药,吃三剂,把你那个老病也祛了!”
曹先生这才知道,周锦渊说的一个月是完全根治,下地走路,第八天就可以了,愈发惊喜了。
“治疗效果太好了!”主治医生赞不绝口,周大神不像有的人想的那样,就会速效治个秃头嘛,看人家治瘫痪这样的重症,照样是见效快!
至于他自己嘛,嗯,其实他也没怀疑过,这可是谢主任大力推荐的人,用脑子想想也不可能没本事嘛。
……
“我们先不要打扰周医生了吧,找个合适的地方……”在周锦渊结束会诊之前,看到了自己想看的曲庆瑞,已然低声道。
萧副院长心里已经了然,想来曲先生想低调行事,嗯了一声,悄然和他们走开了。
里头,周锦渊开完医嘱,和主治医生一起往外走,有个护士凑上来小声说:“萧院长刚才不知道是检查还是怎么,在你们病房外看了好一会儿。”
主治医生“咦”了一声,有点不解,但是他们也没做什么,所以也没太放在心上。
“好了,那今天谢谢周医生了,以后也合作愉快。”主治医生握着周锦渊的手,大力摇了摇。他们脑外科有些病人术后,需要中医针灸辅助,看来以后可以多考虑周医生了。
周锦渊笑应一声,插着兜回中医科。
还没走回科室呢,手机就响了,却是萧副院长的来电,请他到办公室去一趟。
周锦渊怀抱疑问上萧副院长得办公室,一进门便认出来,萧副院长身边的人自己在黄天霖的宴会上见到过,他点了点头,先和萧副院长打招呼,“萧院长。”
“周医生,我给你介绍一下,黄总你认识的,这位是曲先生。”萧副院长一伸手,“也是黄总的朋友,把你请来,是想求诊。”
“噢噢,可以啊。”周锦渊以为是这位曲先生病了,又没挂到号,所以走个后门来加号,反正他因为安排了会诊,也没坐诊。
就是这曲先生气色看起来不错,不像是有病的样子,难道是什么暗疾?
周锦渊都做好把脉的准备了,却见那位曲先生苦涩一笑,“周医生,不是鄙人,是犬子。”
“嗯?也行啊,那令郎在哪儿?”现场就这几人,周锦渊奇怪来求诊怎么不带病人。
“就是这一点,有些困难。”曲庆瑞揉了揉眉心。
他儿子曲观凤在两年前,因为车祸下肢瘫痪,这期间有三次短暂的康复训练,都未能坚持,且因为伤情重,被国内外许多医疗机构断定没有完全恢复的可能。
受伤后本就阴沉敏感许多的曲观凤,在屡次治疗期间,愈发没有治疗意愿。
曲庆瑞请来名老中医黄老,这位权威的结论却对曲观凤又造成一次打击。
曲庆瑞今天来三医院找周锦渊确认他的水平,都没有告诉曲观凤,或者说曲观凤暂时并不知道有这么个人。
曲庆瑞实在是怕了,怕再次让儿子失望,也让自己失望!
在他解释过程中,周锦渊频频点头,表示理解。很多时候,患者受到的不止是生理上的伤害,还有心理上的。
曲庆瑞带了病历来,“这是西医病历,还有之前我找的一位老中医记录的病案。希望您先看看。”
周锦渊接过来翻看,远程诊断要不得,但是这里资料详细,他也能大致做一个了解、判断。
曲庆瑞说:“今天我在病房看到您给一位瘫痪的病人针灸,几针下去,病人就能屈伸腿了,所以我想?”
“那位病人的伤情比令郎要轻,没有任何感觉了,不能一同比较。”周锦渊已经在看病历了,立刻如此说道。
“对,是,那您看犬子这个症状?”曲庆瑞抬手抹了一下额角,那里其实没有汗,“我听说,令尊就曾经治愈过类似的情况,香麓观的秦观主,完全康复。您手里头,也有成功病案。”
“嗯,是有,但那也没有令郎这么严重,而且即便是相同的病症,各人情况不尽相同。”周锦渊不意外他认识秦观主,萧副院长和秦观主就是朋友,他指了指病历道,“您看,这个肌体功能……”
曲庆瑞急道:“我知道情况不同,可是香麓观的秦观主和我说,您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难道还不能治?”
周锦渊慎重地道:“我不是说不能治,我还没有当面给病人四诊,只看了这些资料。单从这些中西医病历来看,如果一定要我给出一个结论,我只能说,我不敢保证令郎可以完全恢复到进行激烈的体育运动。”
曲庆瑞:“……”
周锦渊观察了一下曲庆瑞的表情,为难地道:“不是吧,曲先生,令郎难道有体育方面的理想或者爱好?”
“没有。”曲庆瑞迟疑道,“不保证可以进行体育运动的意思是,可以行走?”
周锦渊:“可以啊。还有,是‘激烈’运动,如果只是放松,跑跑步,骑骑车都是可以的。”
曲庆瑞捂着胸口,剧烈地喘了几口气。
周锦渊轻飘飘的语句,却好像在他心上有极大的重量。
只是无法激烈运动,那不就是,基本完全康复,不用坐在轮椅上度过下半辈子了?
曲庆瑞在商界向来以持重深沉闻名,但在医生面前,也只是一个忧心的家属,他一把拉住周锦渊的手,“周医生,你真的能保证吗?需要多长时间,我现在就给你诊费?”
周锦渊往后退了一点,倒是理解,可怜天下父母心啊,他本来还以为曲庆瑞是要求过高,现在看来,只要能康复人家就满意了。
“细节我还得当面四诊后才知道啊,但重伤康复肯定是需要一段时间,您得有心理准备。诊费按标准交医院就行了。”
这个病历他们是要求他到病人家里出诊的,因为病人心理状况很不好,治疗意愿低。周锦渊欠着萧副院长的人情,既然他开口了,不行也得行。
不过诊费就没必要纠结了,曲庆瑞一副要砸重金的样子,但对周锦渊来说,他至多有个开个人诊所的目标,可开诊所本也不是为了发财,否则他早不知道捞了多少钱了。
天地万物,来去有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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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锦渊站在一个小区外,手里提着一只白色的出诊箱,上面还印了三医院的字样。现在是下午六点,他直接从三医院过来的。
曲庆瑞本来要来接他,他看着地方不远,就自己摸过来了。
曲庆瑞接到电话后,亲自出来,把周锦渊领了进去。这个小区处在海州市的繁华地带,却可算闹中取静了。
曲家这一处房产是这两年,曲庆瑞为了儿子购置的。老宅里的家用电梯原是为老人安装的,后来却只有曲观凤在用,当曲庆瑞觉察到儿子的情绪后,默默在这里买了间大平层。
曲庆瑞开了门,把周锦渊让进屋内来。
周锦渊环视一周,这里装修风十分温馨,但好像有些整洁过头,简直有点不太像有人长期居住在这里的样子。
客厅很大,没有电视,最显眼的是一张宽阔的工作台,有好几个电脑屏幕,另外还放着一些轮椅零件。
“稍等,周医生你先坐。”曲庆瑞敲了敲一扇房门,“观凤,你能出来一些吗?我带了一位客人来。”
周锦渊听到隐约的声音,似乎不太愉快,接着伴随轮椅在地面滑动的身影,一个不算陌生的身影出现在他眼前。
周锦渊讶然,这居然是那个他遇到过两次的轮椅青年!
这次,青年脸上多了一副细黑边眼镜,但也不妨碍周锦渊认出他来。
原来是他?周锦渊一瞬间想起他和曲庆瑞匆匆照面,就是在和他见过的酒店,一时有些恍然大悟。
他说什么来着,来去有缘啊!
“又见面了。”
曲庆瑞目露诧异,他没想到周锦渊和观凤见过。
而曲观凤看到周锦渊,也是脸色稍变,嗤笑一声后低声道:“已经到了这个地步吗?求神问佛?爸,这不像你。”
虽然周锦渊今天穿的是常服,但在曲观凤的印象里,这就是个道士,可能还是打卡上班的那种三流道士。
曲庆瑞的脸色变了变,他也试图再次说服观凤,但此前的雪上加霜,让观凤甚至拒绝他介绍,连态度也如此……
周锦渊是他郑重请来的,虽然早就说明过情况,但此时曲庆瑞还是有些担心地看向周锦渊。
周锦渊把自己的出诊箱换了一边,另一面三医院的Logo就露了出来,“求神问佛不一定必要,尤其是问佛。但来三医院找我应该是很必要的。”
他一伸手,“你就是曲观凤?周锦渊。”
周锦渊的言行让曲庆瑞松了口气,不动声色地看着两人交流。
曲观凤没有理会周锦渊伸过来的手,“能骗到我父亲,你的手段想必不错。”
从刚才开始,在曲观凤这里,周锦渊已经从道士变更为骗子了。
“应该谈不上,如果我的手段不错,在电梯里遇到你那次,我不会那么唐突。”周锦渊轻松地道,“或许我不应该等到上次在酒店和你见面时,才问你是否在进行康复训练,但那时候我确实还无法确认,你还可以完全康复。”
曲庆瑞完全不知道他们曾经两次遇到是什么情形,但他敏锐的判断力告诉他,这段话里包含的信息量不一般。
再看曲观凤,果然神情有些凝滞。
完全康复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一场针对他,铺垫已久的骗局?还是这个又做道士又做医生的人,真的能够以两次照面,就断定他还有机会康复。
曲观凤想到周锦渊奇怪地注视自己,冒失地询问自己……
“小曲先生?”周锦渊从自己的出诊箱里拿出了一方木制脉枕,然后抬起手,微微屈指。
曲观凤沉黯的双眼在周锦渊和曲庆瑞身上扫了一遍,曲庆瑞紧张地和他对视,而周锦渊则不急不慢,维持着原有的姿势。
周锦渊身上有让患者最不安的因素,他极为年轻,甚至从外表看应该叫年少,他夸下海口能让曲观凤这个各方权威诊治过,没有完全恢复可能的人康复,他甚至,还是个道士。
前两次见面,更算不得愉快。似乎无论怎么看,周锦渊最差是个彻头彻尾的骗子,最好也是在说大话。
但他看着曲观凤,等着要给曲观凤把脉,清亮的眼神中满是自信。
说来可笑,这一刻曲观凤竟然对这个不能更像骗子的人有了一丝期待,也许是因为他几乎没有听过的,包含正面情绪的“完全康复”四个字。
——即便曲庆瑞在劝说他时,也用到过这四个字,但是,曲庆瑞竟也没有周锦渊那样的神气与自信。
可能连曲观凤都没有意识到,这种信心对他来说才是最弥足珍贵的。
“……你到底是道士,还是医生?”曲观凤低声问。
他一开口,曲庆瑞就知道,既然没有一口回绝,那就证明他被打动了。
这很奇怪,明明从口才上来说,曲庆瑞应该更好,周锦渊吹得也没有多么天花乱坠,反而相当简明扼要。然而曲庆瑞没能说服曲观凤,反而是周锦渊打动了他。
或许是因为曲庆瑞已经用过太多手段?
“应该叫道医,以医弘道,济世渡人!”周锦渊毫不避讳地简单答道。
曲观凤看他一眼,皱着眉慢慢把手放在了脉枕上。
周锦渊的手指随即落下,搭在脉上。
五分钟后,四诊毕,周锦渊尤其仔细地诊察了曲观凤的经络。
周锦渊把脉枕收起来,拿出笔记本和钢笔,一边记录一边道:“元气衰败,筋失所养,经络阻塞,致萎瘫。”
周锦渊不提肌张力,不提反射,不提肌肉萎缩程度……那些已经有太多西医给患者和家属说过了。他只说自己从中医角度所观察到的情况与结论。
曲观凤的病情,在中医里归为“萎证”。他不但瘫萎,感觉功能丧失,反射消失,等等……且脸色发白,肌肤清冷,显然是正气不足。
但是,周锦渊估量了一下,确乎是有治愈把握的。
周锦渊的字迹相当漂亮,他行云流水般书写完后,挑眉道:“针灸、推拿为主,药物为辅,再加上日常也要适当进行功能锻炼。旺元气,强筋骨,化瘀血,通经络。给我半年左右,你至少可以连续步行三公里。”
周锦渊亲自诊治完,给出了更为细致、肯定的结果,曲庆瑞在这一瞬间很想咧大嘴笑出来,但他忍住了,去看曲观凤。
半年,长时间步行,机能开始恢复只会更短。
相比此前的动辄一两年,目标近而小的康复计划,周锦渊这句话堪称大胆。曲观凤甚至想问他,知不知道此前自己在什么医疗机构接受过治疗。
即便曲观凤就是被这份自信打动,但这人未免……太狂妄了!
“像你这样的程度,我不是没治过,上一次复诊时那位患者已经在骑共享单车买菜了。”周锦渊又说出了有点像吹牛的话,但他“吹”得太真诚,让曲观凤都迷惑了。
济世度人,不是空话也不是大话。
周锦渊看着曲观凤,神色带上了一点凝重,问道,“不过现在,我想问问,你严重失眠有多久了?应该在一年以内?”
曲庆瑞诧异地道:“失眠?周医生,他没有失眠吧。”
同在一个屋檐下,曲庆瑞从来不觉得儿子有失眠的情况,还是严重失眠。
“不可能。”周锦渊几乎没有犹豫地答道。
曲庆瑞下意识去看曲观凤。
但曲观凤却眼神闪烁。
曲庆瑞如鲠在喉,竟然是真的,他不知道,曲观凤的医生们也不知道,显然曲观凤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
不用问也知道,曲观凤为什么会严重失眠,还憋着不说。
周锦渊:“你现在多久没合眼了,二十四小时?”他观察了曲观凤的神色,“更长对不对,三十六小时?”
曲观凤把头撇开了,轻飘飘地道:“没什么好说的。”
但他很快,又把头转了回来——周锦渊视他病情,洞若观火!
严重失眠折磨着他,让他无法入睡,在那些难以入眠的夜晚,他会更加痛恨自己的身体。又或者,正是这份沉郁令他失眠呢?
周锦渊把针具拿了出来,“正式治疗还需要再等几天,我回头再约时间。既然这样,那么今天我们先来解决小曲先生的失眠问题吧。”
曲观凤想说,他还没有亲口说愿意接受治疗,但他很快明白,周锦渊已经取信于他了。
连他自己都吃惊,绝望了无数次,他竟然还能在困境中,萌发一线希望。
……
他们来到了房间,周锦渊让曲观凤平躺在床上,从出诊箱里又拿出了一个迷你蓝牙音箱,“不介意吧?”
他认为,最好在曲观凤的治疗中也加上一些祝由术的手法。
曲观凤微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周锦渊调了调手机,音箱便开始播放道场音乐,古雅清幽。
伴随着乐声,周锦渊针刺曲观凤照海、申脉、内关、行间、肝俞等穴位,和吴沉玉一样都是失眠,但曲观凤是肝郁化火,阴阳失衡,因此取穴也不尽相同。
用药如用兵,而取穴,也是一般。
之前周锦渊会问曲观凤出现失眠是否不到一年,也是从证型判断,如果曲观凤超过一年,那他诊出来肯定不止肝郁化火证了。
肝气易于抑郁,都是七情所伤啊。
周锦渊针刺后还没有立刻结束,要留针十五分钟,他坐在床边,手指轻轻地敲着床沿,合着道场音乐击节,独具韵律。
而原本清醒的曲观凤,只觉得随着飘渺的乐声,那些针刺过的部位产生了丝丝暖意,意识竟慢慢模糊起来。
“记得治疗一定要准时来,我病人很多的。”
在这种朦朦胧胧里,周锦渊击节相合的声音,还有他轻轻吩咐曲庆瑞的低语,仿佛都带着某种神性,让曲观凤彻底陷入太久太久没有过的酣睡之中——
曲庆瑞眼见疗效又是如此之快,心里一喜,低声问道:“周医生,你之前说正式治疗还要晚几天是为什么,不能今天一起治疗腿吗?”
他恨不得立刻就能看到周锦渊治疗,即便也自我安慰,都等了那么久,不急在这几日,然而还是忍不住发问。
他很怕这几天曲观凤的想法又反复,即便已然目睹儿子松懈,可半途而废也不是没发生过。
“哦,我计划用特殊的针具松解肌肉,得去定做的,而且……”周锦渊自觉曲先生应该了解自己了,解释道,“像这样的非急症,却是重症的患者,我需要推演出一个吉日,再行针!”
男忌戊,女忌己。游祸日,扁鹊死之日,行年犯处……都不宜行针服药啊!不同的部位都有不同的忌处!
曲庆瑞:“……”
亏得他亲眼看过周锦渊行医。
憋了半天,也就憋出来一句:“您真讲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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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医院最新消息,中医科病房要开科了!
三医院本就在建新楼,但原来的消息,是绝没有中医科的份。最近忽然有风声传出来,好像要拨病房给中医科,再给他们招一批新人手。
要是几个月前传这个消息,肯定没人信。他们医院的中医科还用得着病房?
别说他们,很多综合医院的中医科,即使有病房,都是长期闲置,大部分时间直接给内科使用。
但现在,可不大确信了,毕竟他们整个三医院都要被冠名为秃头专科医院了,接诊量与日俱增,相应也有了病房需求……
中医科的人也不大清楚,去找谢敏打听。
谢敏含蓄地表示,是的,没错,中医科不久的将来,就要拥有病房,和一些新同事了,这次规模的扩大,要感谢周医生。
不就得感谢周医生么!无敌生发灵,为中医科打出一片新天地啊!
一定是院里考虑到科室的需求了。
众人喜气洋洋,又想,咦,那其他科室难道没有意见吗?楼都建好了,这病房是临时安排给他们的吧?
“他们能有什么意见。”谢敏知道的内幕多一些,但这个时候还不能透露。
她刚才说的谢周锦渊,可不是指,或者说不止是指生发灵。
周锦渊正式接手了曲家公子的康复治疗,曲先生大手一挥,和三医院建立了良好的关系,捐了不少钱物……因为周锦渊不肯要多余的诊费啊,曲庆瑞就自己琢磨了一下,济世度人嘛。
他的唯一条件,就是中医科的待遇要升级。这不,周锦渊的单独诊室也以极快速度布置好了。
其他人也没多怀疑,乐呵呵觉得就是因为病人变多了,医院考虑到病人的需求,其实正常程序没有这么快。
不过即使谢敏没有透露,不要多久,也已经有风声传出去,引得全院议论纷纷。
很多人也不了解曲观凤的具体情况,连他得的什么病都不知道,就因为不了解,理所当然有人震惊地想:
以曲庆瑞的身家,居然求医求到他们一个综合医院的秃发科,不对,中医科来了!
所以……那位曲公子的秃发到底多严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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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瘦云下了飞机,就按照图示,直接搭地铁,到站下,出去也摸不着北,一问路人,三医院哪儿走。
路人莫名其妙盯着他看了两眼,才指了个方向。
“谢谢。”容瘦云差点习惯性地脱口而出阿弥陀佛,现在穿着常服,说了反而让人莫名其妙吧。
也不用走多久,就能看到海州市三医院的大楼了,带着红色的大字,十分醒目。
容瘦云先钻进了门诊大楼,看了指示图,又跑到另一座大楼,上了中医科所在楼层。要说容瘦云,作为中药世家的孩子,各种中医科、中医院、诊所他是没少去。
但是三医院的中医科,没他想象的冷清,他了解过这里,可是病床都没设,也没护士,就十来个医生。也不知道和周锦渊那家伙有没有关系。
容瘦云探头看了看,也懒得再麻烦了,走到导诊台前。
几乎是同时,一个中年男子也走到了近前,挂完号,还得在导诊台排号。
护士扫了他们一眼,伸出一只手,“谁先。”
两人对视一眼,容瘦云一笑,知道护士是误会了。
不过中年男子已然十分优雅地一摊手,不无同情地道:“哥们儿你先吧,你可严重多了。”
容瘦云:“??”
他一时有些没反应过来,直到察觉对方的眼睛落在自己头顶,他才发现对方头发比较稀疏。
不,应该说候诊区很多人都头发稀疏。
容瘦云摸了摸自己的光头。
……靠。
……
容瘦云当然不用挂号,他面无表情地说了句“我是和尚”,搞得护士都噗一声笑出来了,问清楚周锦渊在哪个诊室,就直奔目的地。
真是见鬼了,他才发现这里好多头发稀疏甚至秃头的人,今天是在开什么特色门诊吗?难怪把他误会了,想起问路时路人盯着他的脑袋看,一回想都有点怪怪的了……
周锦渊刚搬到独立诊室来,他正在给一个病人扎针,两人对视了一眼,容瘦云自觉关上门,坐到一旁等待。
“好了,留针十分钟。”周锦渊吩咐道,没有急着立刻叫号,而是问容瘦云,“秃啊,你怎么回事,说清楚点吧。”
容瘦云今天上午忽然告诉他,辞职了,到海洲来找他散散心。
当时他就很奇怪,辞职?丫不是出家了吗?
容瘦云一脸丧气:“其实我辞职已经半个月了,但是一直没有找到新寺庙,没想到都出家了还和社会一样黑暗。”
头上扎着针的病人眼睛滴溜溜一转,看了过来。
三医院最近在本市可是颇有名气,重点在他们的秃发科上,好似是又一个拳头科室,加上刚才医生还管这人叫秃。
却没想到这竟然是个和尚,就是咋没穿僧衣。
周锦渊疑惑地道:“什么意思啊,你从头说。”
“也没什么,就是我发现方丈贪污善款,就把他给举报了。结果新方丈也不喜欢我,我就辞职呗。可是这个消息好像很多寺庙都知道了,我们方丈在业界人脉挺广的吧,而且可能怕我到处举报,都不肯收我。我心想,怕是心里有鬼吧!”容瘦云这么说,周锦渊才知道为什么他说“黑暗”。
“我一气之下,就来海洲待待,从家里出发的,僧衣也没带。”容瘦云嘿嘿一笑,“我想着,顺便,看看这边有没有新单位肯收我,这天高路远的,总不至于封杀我到这儿吧,以后要是事情过去了再做打算,你说对不对?”
周锦渊本想安慰他几句,没想到他还挺看得开,都盘算好了,只得说,“你还说来散心,我都还没告诉小雪。”
容瘦云:“没事,等回家去和他说。”
周锦渊:“你不住酒店?”
容瘦云大惊失色:“阿锦,我千里迢迢过来,你都不打算让我住你那儿的?”
周锦渊解释道:“这不就两张床……”
容瘦云站起来,疾言厉色:“借口啊借口,你就是在记恨我没去你们门派。”
病人正看得津津有味,门忽而一下被推开了,刘淇袖子捞上去,气势汹汹站在门口,身后跟着一个护士和两个实习生,焦急地问:“大神,你没事吧?”
周锦渊和容瘦云一下住嘴了,“?”
刘淇的眼神在状若battle的两人之间扫来扫去。
后边那分诊台的护士紧张地道:“周医生对不起,他说他是和尚,我后来才想起不大对,再看他也没挂号,气势汹汹往你这里冲,我赶紧找刘医生……”
另一个实习生也结结巴巴地说:“那个,有话好好说,儒道佛,三、三教原本是一家。”
周锦渊:“…………”
……完了,绝对又要传谣了,他平时diss和尚也没有很频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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